第78章

  刺绣在灯光下安然伏贴,纱层轻若无物,像被时间重新抚平了皱褶。
  “终于……”林序南轻声开口,眉眼间透着难得的轻松,“这一阶段算是告一段落了。”
  钟渐青盯着绢面,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啪”地一拍手,笑容在脸上绽开,“既然这样,今天我请客!您二位都辛苦了,必须庆祝一下!”
  他话音一落,实验室里那股凝重的气息瞬间被冲散。
  裴青寂挑眉,嘴角含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故意打趣,“你请客?不会又是楼下食堂的套餐吧?”
  “当然不是!开什么玩笑!”钟渐青立刻摇头,挺直了胸脯,“今天得换点儿正式的。我知道附近有家小馆子,红烧狮子头一绝,保证补得你们精神焕发。”
  裴青寂取下手套,转身收拾工具,语气淡淡却带着一丝温意,“那就走吧,正好也该换个地方,让眼睛休息一下。”
  随着实验室的灯光熄灭,室外的夜色涌入。
  修复工作暂告一段落,而他们的脚步轻快,像是也被这份小小的成就点亮。
  小馆子在一条不算热闹的街角,木质的招牌上挂着一盏昏黄的灯,映得门口暖意十足。
  推门进去,空气里立刻弥漫着酱香和热气,仿佛把人从冷清的实验室,一下子带进了烟火气里。
  钟渐青显得格外兴奋,熟门熟路地招呼店小二,“三楼靠窗的位置,还要你们的招牌狮子头,再来个清蒸鳜鱼,哦对,再加一壶黄酒!”
  他一边点,一边回头看师兄们的神色,“放心,今天我请客,想吃什么随便点。”
  裴青寂无奈失笑,低声对林序南开口,“他请客的时候,点菜总是格外豪爽。”
  他边说,边伸手替两人斟上热茶。
  菜肴很快上桌,热气氤氲,狮子头圆润油亮,香气浓郁。
  钟渐青迫不及待夹起一块,险些烫到舌尖,忙不迭吸着气,“烫烫烫……不过真香!”
  林序南笑着摇头,把一碗汤推到他面前,“慢点,没人和你抢。”
  裴青寂则举起酒杯,语气简洁却郑重,“这杯,算是为今天的修复顺利。”
  三人轻轻碰杯,清脆的声响在热气里荡开,像是给这段紧张的工作划下圆满的休止符。
  钟渐青喝了一口酒,心情更是高涨,笑嘻嘻地耍宝,“以后等全部修复完成,我们再来一场更大的庆功宴!到时候,我请你们去吃全席!”
  裴青寂挑眉,眼底带着淡淡揶揄,“全席?到时候怕不是要让你一个月吃泡面还账。”
  “那又怎样!”钟渐青哈哈大笑,“能守住这样的文物,值了!”
  -----------------------
  作者有话说:抱歉了宝宝,最近三次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断更两天,希望你们依旧爱我[爆哭]
  第65章 弦歌知意(一)
  他低头一看,是一条来自墓园管理处的消息——“探望预约申请批准通知。”
  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下,周围的喧闹似乎被瞬间过滤,只剩下屏幕上那简短的字句在眼前闪烁。
  裴青寂轻轻地挑起眉,眼底闪过一抹平静里带着细微颤动的波光。
  林序南注意到裴青寂的神色微变,侧头低声问道:“师兄,怎么了?”
  裴青寂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滑开通知,眼神落在那行文字上,声音低沉而平稳,“老师墓园的探望预约……已经批准了。”
  语气中带着一丝几乎不可觉察的波动,像是承载着他心底的牵挂与责任。
  林序南的手指轻轻碰到裴青寂的手背,动作无声,却有着不可忽视的温度。
  他的眼神柔和而深切,带着探寻,却又像是一座隐形的支撑,让裴青寂不用多言,也能感受到安稳。
  裴青寂抬起头,目光短暂与林序南交汇。
  那一瞬,眼底的波澜被对方温暖的注视压下,却并未完全消散。
  林序南轻轻握住裴青寂的手指,手心传来的温度让裴青寂下意识地靠得更近了一些,像是默契的依靠。
  空气忽然沉了片刻,菜香与酒香仍在,但气氛多了一层微妙的厚度。
  裴青寂轻轻抿了口茶,唇角浮起一丝淡笑,却带着不易觉察的柔软。
  ***
  早春的天空总是带着一种难以散尽的阴霾,仿佛昨夜的晨雾尚未褪去,潮湿的寒气沉沉地压在人心头。
  天地间一片灰蒙,连阳光都像是被裹进了一层薄纱,迟迟不肯透出一丝温度。
  裴青寂专注地握着方向盘,车窗外的景色一晃而过,干枯的树枝和依稀泛绿的草地交替映入眼帘。
  他的面容平静,却比平日更加沉默,眉间仿佛刻着一条无形的线,连呼吸都显得轻而有节。
  副驾驶的林序南抱着一大束白色菊花,低着头,一言不发。他的肩微微绷紧,仿佛在用力托住内心的情绪,又仿佛怕这一丝悲意被外界打扰而溢出。
  后座的钟渐青也难得没再耍宝,一改往常吊儿郎当的模样,背挺得笔直,双手紧紧搅在一起,指节微微泛白。他的眼神里藏着不易觉察的压抑,像一片风平浪静下的暗流,随时可能汹涌而出。
  车子在墓园门口缓缓停下,三人下车时,没有人说话。
  风一吹,衣摆猎猎作响,却连这点声音都显得突兀。
  林序南将那束花抱得更紧了些,沿着石板小路走了几步,他蹲下身,把菊花端端正正地放在墓碑前,捧花的手不知是因为寒意还是情绪,有些轻微的颤抖。
  墓碑上,那位老人的照片定格在一个温和的笑容里,眉眼慈祥,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照片中开口说话。
  钟渐青站在墓前,久久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下头,声音轻得仿佛带着风吹过坟茔的沙砾,却清晰得刺入胸腔。
  “老师……我来迟了。”
  他咬紧嘴唇,眼眶泛红,一只手悄悄握拳,藏在身后。
  那双曾经因为惹事被老师训斥无数次的手,如今却只能无力地垂在身侧。
  那句迟到的问候,把他最后一丝镇定打碎。
  他咬紧牙关,眼泪倔强地不肯落下,可声音已经哑得发抖。
  裴青寂站在最后,目光落在墓碑上,神情冷静而沉沉。
  他没有开口,只是抬手轻轻摘下了墓碑上几片被风吹歪的落叶,动作一丝不苟,仿佛这是他唯一还能为老师做的事。
  墓园空旷,风声像是从记忆深处吹来。
  这里埋葬的不只是那位老人的身体,还有他们少年时代的执拗、天真与未竟的诺言。
  三人并肩站立,久久无语。
  只有风吹过墓碑、吹动他们的衣角,悄然地诉说着一段无人再能续写的过往。
  裴青寂缓缓走上前。
  风从山岗吹来,卷起墓园里零散的落叶,发出轻轻沙沙的声响,像是在替时间叹息。
  裴青寂站在墓碑前,指尖缓缓划过碑面那两个被篆刻得极为清晰的字,触感坚硬却带着岁月的温度。
  他沉默良久,眼底藏着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像被细细的丝线紧紧缠绕。
  忽然间,一段遥远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
  那是他刚进修复所的第一年,年纪轻轻,性子冷,也不怎么和人说话。他第一次被老师带进工作室,是面对一卷残破严重的明代经文。
  他当时自信满满,却因为技术不熟,几次拼接都错位,甚至不小心弄皱了原卷的一角。
  那天,他坐在修复台前,手指紧攥镊子,背脊僵直得像一根寒冷的钢柱,不肯回头。
  眼眶里涌起的涩意,让自负在瞬间崩塌,他几乎觉得全身被生生剖开。
  老师没骂他,只是走过来,在他身后站了许久,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不是书匠,你是医生。修书,是要听得懂它呼吸的。”
  他抬起头看着老师,眼里隐隐泛红。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修复不是对破损的惋惜,而是对生命延续的尊重。
  ——每一纸、每一缕纱、每一针一线,都承载着时间与存在的重量。
  “纪晚楮。”老师温和地看着他,语气却认真至极,像刻在心里的誓言,“你若是真想做这件事,就要学会对每一个字、每一缕纱、每一张纸……都有敬畏。”
  那句话,他从未忘记。
  而现在,说话的人却已经沉默地躺在黄土之下,再也不会拍拍他的肩,也再不会替他握稳手中的镊子。
  裴青寂闭上眼,呼吸轻缓却微微颤动,睫毛似乎也在颤抖。
  他像被那段记忆重重压住,几乎无法承受——那是敬畏与失落交织的重量,深沉得让他想要低头去聆听,却只能感受风从墓碑旁掠过,轻轻擦过脸颊,带着淡淡凉意。
  下一刻,他缓缓跪下了。
  双膝落地,几乎没有发出声响,仿佛这一跪不是仪式,而是沉淀已久的情绪找到了出口。
  额头几乎贴到冰凉的石面上,风轻轻掠过他的发梢,带着泥土与草香。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