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我可能……会和叶衡睡在一起吧。”元汀揪着自己的袖子,眯着眼睛微笑,“我睡在里面,他睡在外面。”
“等到我们功成名就了,就不需要睡一间房一张床了。”冯晓艰难地胡言乱语道:“你当然可以有一处自己的府邸,比你姑母家还大,自己一个人住在那里,或者把你的父母姑母小厮都叫来一起住,大家住在一起热热闹闹的。空闲时间不用上朝,你就可以找我们来聚聚,喝点酒唱唱歌,我不会写诗,但是你可以写诗,我就把你的诗送去印刷成册,发给学子让他们好好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才华横溢,把你的诗文编进考题里,科举第一道题就写:元首辅曾言某某某,默写后半段。叶衡那个时候就当皇帝了,皇帝很忙的,他肯定没时间和我们聚,更不会和你睡在一起……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元汀睁大眼睛看他,冯晓忽地发现火光下青年的瞳孔好似透明,倒映出一个清清楚楚的自己。一个紧张得满头是汗说话颠三倒四赤脸粗脖的男人。
“可是……如果我不和叶衡一起睡,那我……”元汀被他说的话搞昏了头,揪袖子的手也顿住了,一时难以反应过来,紧锁着眉头,透出一股十几岁的孩子气,“叶衡会很忙,什么事比我忙……”
冯晓一把握住他的肩膀,和他面对面,认真道:“你可以自己睡。”
“我自己睡?不要。”元汀毫不犹豫地摇头。
“为什么?”冯晓急了,“自己睡多自在啊,想怎么滚就怎么滚,想怎么睡就怎么睡,自己霸占一张大床,哪里不好了?”
元汀的眼睫垂下去,展翅般微微颤抖,眼皮下青蓝血管像是瓷器的裂纹,脆弱又动人,粉白的脸颊鼓出一个幼稚的弧度,唇被白的齿轻咬过,留下一处深红的唇痕。
终于,他抬起眼睫,眉眼弯出一抹月牙的弧度,白金色的长发滑过冯晓的手背,像是一瞬的清风。青年说:
“我不想一个人了。一个人……好寂寞。”
冯晓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人,半晌,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他才反应过来忘记启动声带了。
……
第二日冯晓醒了酒,惊觉自己都语无伦次地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话,局促地乘机拉住冯俊,问:“军师大人……问起我了吗?”
冯俊一脸奇怪地看向他,嫌弃地抖开他的手,“问你做什么。”
“什么都没说?”
冯俊很警觉,“你们怎么了吗?”
“没有。”
冯晓到死也不知道元汀到底记不记得那次醉酒后他们聊了什么。
记不记得他说自己不要寂寞的时候,他眼睛里倒映的那个鲁莽局促的男人其实回应了他。
强行震动的喉咙导致声音又小又抖,甚至事后回想冯晓自己都没办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说出来了,又或是根本没发出声音。
他说:“叶衡肯定特别忙。我来陪你好不好?”
--
说出去可能别人会觉得奇怪,但是元汀总觉得叶川这人实在是有些……喜怒无常?
有时候他会觉得面前的不是叶川,而是其他的什么人。
和叶川相处的这些时日,元汀也在偷偷观察着这位合作对象。
有时聪明有时呆傻,有时沉默有时开朗,有时冷嘲热讽有时体贴入微,比他认识的大多数人都要复杂得多。难道这就是多重的人性吗?受教了。
狗剩是叶川手里的一支信息来源队伍的领头羊,狗剩和他的一众乞丐手下分散与京城的各个角落。外面近几年各地都有些大大小小的战争,不少流离失所的人群涌入京城。京城里的各位少爷小姐为了彰显自己的“仁”,常常会施粥赈济,这个时候往往会得到一些小道消息。
比如说,不久后,礼部侍郎的女儿将会举办的宴集,似乎兵部侍郎的长子也会参加。
兵部侍郎长子关萍,已经年近三十了,家中有正妻还有几房妾室,还参加这种年轻人交际的集会,不说为老不尊也总归是不太合适,怪不得流传的名单上没有他。
关萍此人,是太子的幕僚之一,叶川的重点关注对象。此次宴集,叶川当然会去。
元汀得知这个消息后,说:“我也要去。”
“我知道在外人看来元汀已经死了。所以我可以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在外面出场,我不要呆在幕后。这次宴集不仅要从关萍那取得消息,也会是我另个身份的开场礼。”
“实不相瞒,其实元汀还有位妹妹,名唤幼怜。远在家中得知堂哥死讯,悲恸不已,千里迢迢前来吊唁。乡下姑娘虽然富贵却从未见过京城的风花雪月,便想要逗留片刻,得了机缘收到封宴集请柬。貌美如花又大脑空空,想必会很讨这位关大人喜欢。”
元幼怜笑问,“如何?”
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元汀有经验。
……
礼部侍郎之女李墨君坐在石凳上,含笑抬起手,从头上摘下一支羊脂白玉簪,在一旁人的发髻上比比,笑道:“妹妹我瞧她们的簪子步摇都太花了,不好看,我这支簪子才配你。”
其余的一众女眷纷纷笑骂道:“你说什么呢,就你眼光好了是吧!”
“不过,李君这话倒是没说错,这支羊脂白玉簪,确实是极配妹妹的。真好看。”一位小姐手卷着帕子笑道,“像天仙似的。”
李墨君听见有人支持她,二话没说就把簪子插上了。
她竖起一根手指抵在那人嘴前,表示要人噤声,“幼怜你不许推辞,我给出去了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幼怜不敢,李小姐你还是收……”
“快快快拿镜子来,让幼怜看看她现在多好看。”李墨君招呼着侍女极快地接来一面铜镜,摆在人面前。
“简直了……”短暂沉默后是不住的隐隐夸赞声。
镜中人一袭素衣,全身上下就挑不出白灰之外的颜色,可是一张脸就已经抵过万千色彩了。俗话说,想要俏一身孝,可是能把丧服穿得仙气飘飘的,李墨君还是头一次见。一头的白金色长发挽起云髻,簪着几朵素白的小花,一条白丝绸从发髻上垂下来,随动作轻轻摇晃。加上那一支玉簪,整个人宛如出尘水仙,亭亭玉立得有股雅气仙味。
幼怜是来吊唁的,怕是这几天都哭了好久,嗓子都哭哑了,微微沙哑。眉眼间略带疲惫,眉头一抹忧色,眼眶微红,抿唇欲要把头上的发簪摘下,“李小姐……”
“幼怜。”李墨君握住元幼怜的手,认真道:“若是有放荡的男子与你搭话,千万不要应。除非你想被人甜言蜜语哄进家门,结果是做小妾。丈夫冷落主母冷眼,怀着孕还要给丈夫按脚,孩子也不可能叫你生下来,一碗药给你打了,叫你天天在家里掉眼泪。”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呀,别吓唬人家,丈夫不好就和离回娘家,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怕。”江小姐拉开他们,“不过呢,要我说,京城里这些少爷公子说不定不如幼怜老家的男儿郎呢,幼怜喜欢也可以交往交往,别做错事就行。”
“别有孩子那一切也还来得及。”
“孩子别生下来那一切也还来得及。”
女眷们纷纷笑弯了腰。
大玄的民风开放,此处又都是女子,自然是谈天谈地无话不说。
元汀在其中脸都比一旁的花红了,害羞得不敢抬头。其余人只觉得他是怕生不好意思,还总在他身上开话头。一来而去,元汀还真就和她们融在一起,说说笑笑,只是被人用染了指甲的手摸脸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闭上眼退了半身,又被小姐们笑话,真是好羞涩的妹妹。
叶川坐在另一侧的亭子里,他们男子和女子之中有一道小泉流水,亭边还栽了竹子,讲究见人形不见人面地模糊之美。只有连接亭子的长长走廊能瞥见互相的颜色。
叶川透过两层竹林锁定那某纯白的身影,缓缓喝了杯茶。
宋永还是今早头一回见“元幼怜”。之前做观音虽然也是扮女相,但是元汀只是穿了女装,梳了女冠,其余的和平常一般无二,甚至连小观音的扮相也只是透过扬起的薄纱的惊鸿一面。
他知道元汀的那般长相,无论男女都是极好看的。不过今早穿了一身孝服出场的元汀还真是叫人看了发愣,反正冯晓看呆了,被宋永抢了身体的控制权。
手腕上缺只玉镯子。
宋永又抿了杯茶。府里还有一条好料子,今晚回去,叫工匠雕一只。
还是两只镯子吧。
一左一右,图个圆圆满满。
流觞曲水之宴总算开始了,男男女女们从各自的亭子上走下来,席地而坐,感受自然时间如流水般流动。
碟子从小泉的源头流下来,按规则,要人现场作文章或者吟诗一首,才能端走食物。
说是现场作,但是宴集是早就放出请柬了,也说明了是流觞曲水之宴,有多少人是提前做好的不提,有多人是自己作的怕是都是个迷。不过只是一个小集会,不少人站起来念了首打油诗,也端走了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