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二人立即站起身,低头老老实实挨训。
  章先生捋一遍胡子,垂眼望着坐在原位的元汀,“还有你。”
  元汀还是头一回被老师这么点名。章老先生威严极重,同学的视线都投过来,他罕见地有些无措,抿起唇。
  程卓年猛地抬头,“先生,这不关元汀的事,他没说话!”
  宋永连连点头,“先生,全是我和程卓年在吵架而已!”
  章老先生无语地瞥了这二人一眼,“我难道会随意迁怒旁人?”
  “下次没带纸墨笔砚,都可以举手告诉我,我那有。哼,一个程卓年,一个宋永,没一个告诉你的。”
  元汀和程卓年的悄悄话当然也瞒不过章先生的耳朵眼睛。
  只不过元汀确实没做什么错事,讲话也只是问人借墨条。元家幼子体弱是出了名的,章老先生和元父还有些交情,自然知道他这孩子不仅天生不足生了一头白金长发,还极易感染伤病,所以养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难得出行也都带着幂篱。
  所以在收到元汀的求学信时,章老先生很是惊讶。字体显然是练过的,娟秀不失飘逸灵动,语词诚恳真挚也不失文采,看得出确实是个想求学的孩子。
  生在商人之家无法入仕,却依旧对学院抱有向往,实在难得。
  所以在元父宴请他,说希望幼子入学时能带着位仆人伺候照顾,章老先生也仅仅只是思索片刻就同意了。
  “行了,大家都休息片刻,去上茅房的去上,想说话的就说。”章老先生回到讲台上,开始闭眼冥想。
  元汀察觉到章先生离开时怜惜的目光,有些奇怪地捧起脸,回头对吉庆道:“我刚刚表现很可怜吗?”
  吉庆摇摇头,又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元汀被他呆头呆脑的模样逗得笑出声。
  吉庆挠挠脑袋,“少爷刚刚就和平时犯错被发现时一般无二。我愚笨,不晓得怎么说。”
  在吉庆心里,他家少爷是天上下来的人物。要说可怜,他又有什么资格说可怜少爷。但每每少爷蹙眉抿唇,他心都被揪起来了。方才章先生点名少爷的时候,要不是少爷握着他的手不让他动,他都要站起来和章先生争论了。
  程卓年和宋永可以和章先生争论,吉庆不行。吉庆只是位仆人,沾了少爷的光才进了书院。没有那个资本。
  先生说休息片刻,元汀桌前就围上了好几个人。
  什么城西李家城北王家的,都是有名有姓的正经公子。
  吉庆被隔在外头,手里还捏着元汀的书袋,里面是元汀亲自收拾了一晚上的物件。
  吉庆把书袋的四个角都扯平,想放在自己面前的矮桌上,结果他才直起身,就听哐当一声,一个黑漆漆的小物件从他的衣角掉在地上。
  是一块墨条。元汀自己选的花鸟纹样徽墨。
  吉庆脑子嗡地一声。这是他方才翻找东西时太紧张,从书袋里把墨条抖出来掉到了自己怀里,这才导致元汀也没找到墨条,才要向程卓年要,导致一系列事情发生。
  吉庆望着手里捡起来的墨条发愣。
  “你从哪里找回来的?”元汀桌前围着的人散去了,他侧头一看,发现吉庆手中正捏着那块找不见的徽墨,有些惊讶,“我方才仔仔细细翻了一遍都没找见。”
  吉庆低着头,声音打抖,“少爷……是我把墨掉到了我身上,对不起,奴才没发现……”
  元汀一愣,从吉庆手里接过徽墨,放在了砚台上,“没事,你找回来了。”
  吉庆摇头,“不是奴找回来的,是奴弄掉的……”
  “是你找回来的。”元汀板起脸。
  他的嗓音其实并不柔和,而是清凌凌的,叮咚的山泉水,冷下声时有种强制感,让人不由自主听他的话,“吉庆,你忘记我和你说过什么话了吗?”
  “奴、我记得的。我记得的。”吉庆连忙道。
  元汀叹了口气,趴在矮桌上,“你别在那发呆了,给我磨墨呀。我都还没开始抄呢,他们都抄完了。”
  吉庆跪到元汀身边,就着砚台开始研墨。他本来也不懂怎么磨墨,是少爷教他的。
  吉庆刚刚被带到少爷屋里时,跪在少爷床榻前拜见时,少爷的第一句话就是:“别奴来奴去的,我不爱听。”
  吉庆当时抖了一下,连忙趴得更低了,“奴才错了!奴才会改的!”
  层层帷幔后的少爷被他喊的顿了顿,嘟囔了句什么话。随后忽的皱起眉,翻身倒进床榻里面,床幔被拉垂下,好一会不见声响。
  带吉庆来的仆人紧张开口,“那少爷,吉庆他要不要留下?”
  本来按理说他不该多一嘴话,少爷院子里没添过人,一直都是老爷夫人那边的丫鬟伺候。这次因为老爷夫人走商的去处远了些,预计会有大半年才会回来,再加上少爷长大了,丫鬟有些不方便的地方,便想着找个新小厮,专门伺候少爷。
  元汀院子里的差事一向是香饽饽。主子一天到晚几乎都呆在屋子里,没什么事做,银两还照样拿,许多人争着来。
  吉庆不算经验足的,也不算聪明的,年龄也有些太小了,和少爷同龄。但是给他的银两是最多的,他就当随口提一嘴,要是少爷不喜欢这个愚笨的不让吉庆留下,那些没法子,吉庆给他的银子可不能退的。
  吉庆跪在地面上发抖,觉得体内发寒,虚汗密密麻麻布满额角。少爷屋子里常年烧地龙,现在也没入秋,怎么也说不上冷,可他就是连手脚都冻僵了。
  不要回去。他不要回下人房。他要待在少爷屋子里。
  吉庆一想到万一没留下,就要回下人房重新面对那些下人就眼前一黑。他瘦得很,年纪又小,怯怯懦懦的,总是被人捉弄玩。每一刻都觉得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遇见了少爷要招贴身小厮,他把他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了,从负责人那买了个名额。他没有什么后路了。
  “哭什么?我凶你了?”恹恹的声音从帷幔里传出来。
  吉庆这才发现,原来是自己哭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呜咽呜咽的,像小狗叫,在空荡屋子里响的很。
  负责人很是尴尬,扯着吉庆的手臂拉着他出门,“少爷,我带他出去。你别哭了!”
  后半句是压低了声音对吉庆说的。
  “算了。就选他吧,别哭了。”
  吉庆就这么留在了元汀屋里。
  后来吉庆才知道,原来那时候少爷屋子门一开一关,进去进来好些仆人,让他感上风寒了。吉庆去拜见的时候,他头晕得很,吉庆还在那呜呜的。弄得他头疼。
  吉庆刚入职,少爷就病倒在塌上了。
  -----------------------
  作者有话说:本来只是给兔兔的白金发色找个设定理由,没想到这个病弱越写越觉得好味……
  第109章 眼高于顶的世家少爷5
  吉庆前跑后跑伺候着。少爷就半倚在床榻上看他添茶煎药。
  少爷的头发很长,出生后就没剪过。发质轻软,吉庆把发尾捏在都不敢用力,十分轻巧地用木梳从上梳到下。少爷随着他的动作,长睫毛柔柔地颤。
  元汀穿素衣也极好看。显得像雪子一样白。
  永昌城冬日会下雪。元汀穿着厚厚的裘衣,披了件品月色杭绸大氅,脖间围了一圈毛茸茸的棕金貂毛围脖,显得脸也软软的,被冷风吹得泛着粉。
  那年元父元母走商去了极北方,那边的商贩用几张紫貂换了从南方带去的沉香和药材。分给元汀的用来制了一条围脖后,元汀之前那条狐狸毛的围脖就被换下来了。
  吉庆看着少爷趴在窗台上赏雪,他不懂这种雅事有何意义,只担心少爷莫要着了风寒。少爷总这样,明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有些事不该做,却偏偏要做,就算后头病得难受眼红也不长记性。或者说根本不在乎,万事难买他兴致。
  吉庆盯着元汀氅袍下露出的一点点指尖,不自觉皱起眉头。
  虽说有手炉按理说不会冷,但是……
  吉庆眉头紧锁地抬起头,发现少爷正侧着头望他笑。
  “吉庆。”少爷一只手撑着脸,窗外白亮的光线透着他的肌肤莹白,声调懒洋洋的,“看你脸冻的,送你一条围脖吧。”
  吉庆第一次碰到狐狸毛。他想过会很软,没想到这么软,他的手指陷在里头感觉都要融化了,动也不敢动,跟定住了身似的。
  少爷又被他那傻样逗得发笑,发丝从肩头滑下来,伸出手,亲手给吉庆调整围脖位置,两根手指勾着绳打了个蝴蝶结,“嗯,好看。”
  吉庆站着,元汀是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的,吉庆看见元汀毛茸茸的发顶,腮边的弧度,小巧的鼻尖,恍恍惚惚只想着。有了手炉确实不怕冷的,少爷的手指是温热的。
  “回神。”
  吉庆脑袋挨了书卷一下。
  只见元汀抬起下巴,“你发什么呆呢,我都抄完书了。午时了,吉庆你去买点吃的来,我好饿。”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