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他听到对这些梅树的安排,“嗯”了一声,脸上露出浅浅的笑。
  楚怀瑾这样受尽苦楚和磨难的人,甚少露出真心的笑,原来他笑的时候是那样好看,宛若冬雪初停,雾散云开。
  裴烨没了动静,只照着他的脸看,他感觉自己要陷进这双清澈如雪的眸子里了。
  二人对视了良久,随后都觉得不对劲,才撇开了眼。
  “侯爷费心了,其实我没这么矫情,平日里就是有些感慨,这院子太空了。”楚怀瑾抚摸了枝头的梅花,心头又是一阵动容,“其实现在还没到冬梅盛开的时候,侯爷要寻这些梅花,定是不易。”
  管家的声音适时地出现了:“公子有所不知,这梅花的品种名为娇萼,是侯爷特意从西市运过来的稀罕货。本来卖家都不打算卖了,但是侯爷大手一挥,豪掷千金,才将这些梅树都买下了。”
  楚怀瑾仔细打量了一番,忍不住赞叹:“确非凡品。”
  可是他又有些心疼:“侯爷,千金……”
  裴烨见他这副模样,忍俊不禁道:“你还有心疼钱的时候?”
  他当然心疼,他从前过的什么穷日子,裴烨不是知道吗?
  “你喜欢就好。”裴烨捏了一下他白净的脸,很轻的一下,“我倒是庆幸,我出千金,他肯卖我,不然我可是什么法子都没有了。”
  侯府别的不多,就是钱多。
  他们家世代儿女皆有将帅之才,保家卫国裂土封疆,祖上堆积下来的赏赐数不胜数,他自己也挣了不少奖赏和俸禄。
  楚怀瑾不觉莞尔,他心若擂鼓,面带喜色,很轻地抱了裴烨的腰一下,随后又很快退开了:“多谢你,侯爷。”
  裴烨的身子都僵了,他闻到了一股清幽的梅香,不知道是不远处的梅花带来的,还是这人身上自带的。
  好香。
  楚怀瑾绕到那些梅花树之间,精挑细选了一番,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兴尽而归。
  回去之后,也快到了用晚膳的时间。
  膳房端来了山鸡烫,汤面上飘着淡黄的油水,肉质松软白嫩,浮着一层淡淡的骨髓,稍稍用力便能徒手撕开。
  楚怀瑾不是一个对吃穿有要求的人,但是看到这山鸡汤,他竟有种前十九年都白活的感觉。
  莫说山鸡了,从前哪怕是想要吃到一点荤腥,都不太容易。
  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部都是裴烨的心意。
  心意。
  这两个词拨动了楚怀瑾的心弦。
  甚少有人对他这般上心,他也算是体会到了被人捧在掌心是什么滋味。
  他盛了一碗汤,轻轻地抿了一口,随后鼻翼微微耸动,眼尾也有些发红。
  裴烨以为对方不满意,他很迫切,但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只得婉转问道:“可是觉得味道不对了?”
  楚怀瑾摇头,他想要答话,但是嗓子干得难受,他说不出来话。
  “那是我惹你伤心了?”裴烨又追问,“怎么了,阿瑾?”
  “侯爷待我极好,我高兴还来不及。”楚怀瑾的声音比往常粗重了许多,“只是我不明白,侯爷为什么待我这么好。”
  毕竟二人新婚的时候,裴烨说的是,将自己当成保命符。
  二人在一起,不过是权宜之计,说得好听一些,就是互利互惠的关系。
  他不明白裴烨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上心,简直要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了。
  裴烨松了口气。
  原来对方是感动了。
  “这有什么难猜的?”裴烨撕烂了一块鸡肉,放到了对方碗里,“你也知道我爹是爱妻之人,我生得处处都像他,自然是什么都学去了。”
  “……就这样吗?”楚怀瑾眸光盈润,声色偏哑。
  裴烨有些心疼,他想多说一点,但又觉得现在不是时候,于是只说了句:“当然,就是这样。不过我也是因为心疼你,所以才想厚待你。”
  “是……可怜我吗?”
  “当然不是!”裴烨急着否认,“天底下那么多可怜人,我为什么单单可怜你一个人?”
  楚怀瑾看着他,似乎是在等对方的下半句话。
  裴烨轻抿薄唇,继续道:“阿瑾,我对你有种不一样的情愫,具体是什么,等我日后再跟你说,好吗?”
  楚怀瑾听了之后,久久不能回神。
  不一样的情愫指的是什么?这话也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了。
  楚怀瑾伸出手,盖住了自己的左胸,他细细地喘了一口气:“侯爷,我既然嫁了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考虑旁人了。”
  裴烨举着筷子的手顿住了。
  “我会一直等着侯爷,”楚怀瑾的声音越来越轻,但是语气越来越真挚,“等到你日后告诉我的那一天。”
  他给裴烨也夹了菜:“多吃一些,舞刀弄枪的身子也累。”
  裴烨沉默良久,最后将他夹过来的那些菜吃了。
  “阿瑾,谢谢你。”这声谢谢,不知道为何而说。
  兴许二人都心领神会,兴许二人都不明白。
  ……
  ……
  次日,楚怀瑾去赴孟家的约。
  他知道之前贸然去找他外祖父家的人,肯定难以找到,哪怕是找到知道他身份的掌柜,都已经很不容易了。
  毕竟孟泠鸢的名字,估计孟家很多小辈都没听过了。
  “公子,”坐在马车上,梦秋有些担忧,她不止一次地来拉开车帘,看外面热闹的街市,想要散去几分焦灼的心绪,“当初小姐已经和孟家恩断义绝……我们再回去找孟家,岂不是遭人嫌弃?”
  “他们还愿意见我,就说明他们并非真的嫌弃我。”楚怀瑾不紧不慢道,“娘亲年轻时犯错,不顾家人反对,一心要给我爹,甚至不惜和家人反目。我外祖父痛心疾首,但这更说明他真心疼爱她这个女儿,听到她香消玉殒的消息时,估计也是悲痛的感受更多。”
  他握紧了手中的玉佩,那是她母亲留下来的另一样遗物:“我和怀音是她留下来的血脉,我相信外祖父不会不认我们。”
  “可是孟家这些年一直对公子和小小姐不闻不问……”
  “他们也不知道我在这里过得怎么样。”楚怀瑾将那块玉佩收好,眺望远方的高楼,“都说商人重利忘恩,但是娘亲说过,外祖父是她见过的最重情的人。”
  第14章 如此凡音
  望月楼天字号雅间。
  楚怀瑾没有想到孟家派来的人是他的小舅舅,孟远修。
  对方是他娘亲的亲弟弟,是娘亲出嫁前最放心不下的人。
  他小的时候总是听娘亲提起。
  现在时过境迁,娘亲口中那个顽劣不懂事的弟弟,也成了名震一方的富商大贾。
  看到楚怀瑾,孟远修端着茶杯的手都快要握不住了,他扶起了将要行礼的楚怀瑾,颤声道:“阿瑾?”
  楚怀瑾颔首:“舅舅。”
  “当真是你,”孟远修几乎说不出一个字,他盯着楚怀瑾那双桃花眼,泪水立刻蓄满了双眼,他张开有些干裂的嘴,过了许久才道,“你的眼睛和你娘亲生得一模一样。”
  说到这儿,楚怀瑾也快要落泪,他鼻子一酸,咽下喉头的那一抹苦涩:“是,娘亲也这么说过。”
  他和楚怀音都长得像娘亲,尤其是他。
  儿时因长得太漂亮,被下人抱出去玩儿的时候还被旁人当成了姑娘。
  “这些年来,怎么不朝家中去个信儿?”孟远修将人引到了榻上,忙不迭地叫人换一壶热茶,还送来了好多可口的点心。“你不知道,你外祖父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老人家临终前都想着阿姐……”
  “外祖父……”楚怀瑾愣住了,“已经离开了?”
  “去年的年前走的。”孟远修摇头惋惜,“自从知道阿姐病故之后,他也病倒了,在床上撑了好多年,但是终究没有熬过去年的冬天。”
  楚怀瑾手中握不稳茶杯,热茶洒落在他的手背上,瞬间的疼痛刺激着他清醒:“外孙不孝……”
  “不怪你,就怪他老人家脾气太倔了。”孟远修叹气道,“他以为你们兄妹俩也记恨他,所以……”
  “怎么会。”楚怀瑾打断道,“我和怀音,一直记挂着孟家所有人。”
  “那你们兄妹这些年怎么不给青州去个消息呢?”孟远修不禁问道,“你们是官家子女,我们孟家也不好上门过问,毕竟早些年你娘亲与孟家决裂,孟家和楚家好多年都没有联络,突然上门拜访,怕别人说我们家别有所图……”
  楚怀瑾闻言,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笑意:“舅舅可知道父亲娶了陆氏做续弦?”
  “知道,听说也是官家女儿。”孟远修皱眉道,“她待你们兄妹俩不好吗?”
  他也不是没有打听过陆氏的为人。京都中人说陆湘云出身大家,品行温婉敦厚,是难得的贤妻良母。
  “小时候,她把我关在柴房中,差点把我饿死。”楚怀瑾淡淡道,“怀音十三岁的时候,她就张罗着要把她嫁给远在她浒州老家的侄子。她那侄子,是个已过而立之年还没有成家的酒囊饭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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