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一条看似能说通的解释从心底冒了出来——
谢琢这是将他当成那块石头了?
虽然嘴上说着谢琢将他当作那块石头也没关系,但这一刻降临的瞬间,心头汹涌的酸意却盖过了那双眼睛终于为他所动的窃喜。
温暖的感觉包裹住他,随之翻涌出的欲.望浪潮混合着酸酸的味道,让双木伸出手,紧紧回抱住青年。
“父亲……?”
无比渴望的东西终于到手的滋味促使双木开口时的声音特别小,生怕惊扰了这场幻梦。
微小的声音刚好含混在谢琢暗藏着痛苦的声音中:
“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让你来到这个世界上,
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
对不起,抛下你这么久,
……
无数的愧疚化作三个字,艰难吐出。
谢琢抱着这具冰冷的躯壳,动作很紧,似要将之融入骨血。
然后一声轻到尘埃里的气音:
“跑吧,往天上跑。”
他无法,也做不到看着别人杀死他的孩子,哪怕这只是一具躯壳。
谢琢推开双木的瞬间,四周的竹林发疯似地往上生长。
双木本还为骤然失去的温度而不满,但注意到周遭的异变,深深地看了眼谢琢,利落御空而去。
棋盘上的棋子抖动,无法往中间这片真空地带挪动的竹子只能倾斜枝节,在上方的天空布下天网,拦截空中的身影。
“他从未做过什么错事。”
谢琢回望坐在棋盘前的身影,为双木争取多一缕生机。
蔺折春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棋盘抖动的幅度更大了些,空地上的光线一点一点地减少,被根根交错的枝条阴影取代。
晴朗的天空被彻底遮挡,一只由柔韧的竹条组成的团状物出现在两人头顶,无数的竹杆衔接它的周遭,将它支撑在半空。里面偶尔传出几声沉闷的碰撞声,清楚地传到地面,点缀在蔺折春的声音中:
“他这样的存在就是错误。”
谢琢的指甲紧紧掐在手心,却无法阻止竹团不断压缩,他第一次生出身为凡人的无力感。
里面的撞击逐渐微弱,最后归于虚无。
竹团落到地面,枝条分解开,缩回原来的长度。
林海间的竹子照样随风轻曳,绿色狭长的竹叶照样飘摇,一切都不曾变化。除了竹枝分散后,露出的那具再也不会睁开眼的身影。
“我去除了他身上的禁术,他只是回到了原本的模样。”
蔺折春开口的间隙,谢琢已经赶到了那具永远归于寂静的躯体身边。
双木安静地躺在地上,面色如常,像是睡着一般。
恢复原状的天幕洒下明晃晃的天光,该刺得眼皮耸动,可双木安详地躺在那里,不曾有任何细微的动作。
谢琢靠得更近,蹲下身,将双木罩在自己的阴影中。
他伸出手,指尖却悬停在那张脸的上方,做不到再靠近一毫。
双木鲜活的模样浮于他的眼前,那些因为与小宝过于相像而被他否定的瞬间,竟成了他唯一可以怀念的东西。
他用目光细细描摹眼前无比熟悉的脸,颤抖的手突然顿住,眼睛紧紧锁定在双木的脸上,几个画面突然在他的脑海中串成一条线——
【一模一样的脸。
无比相似的微表情和举动。
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天底下也不会有两个谢宝琼。
一具没有灵魂凭欲望驱使的躯体。
他只是回到了原本的模样。】
蔺折春似乎从未在他面前称呼过双木的名字……
一个荒谬到让谢琢以为自己疯了的念头如野草般滋生,心脏在胸腔中不停鼓动,几乎要跳出胸膛。
他像是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克制着自己发颤的声音开了口:
“小宝呢?”
他的话语与竹影一起盘根错节地落在地面,微微晃动,蔺折春踩在上面,飘动的系带将他与竹影连接在一起,仿佛他也是棋盘操控的竹子之一。
但谢琢没头没脑的三个字没人能够理解,饶是强如蔺折春也是。
他站在谢琢的后方,神识望着沾染上狼狈的青年状若疯癫地呢喃。
青年低哑的嗓音再次响起,与光尘一起浮动在空气中:
“小宝又是谁?”
蔺折春听着他语无伦次地表达,仰起脸,天光平等地照耀在每个人身上,他感受面上的暖意,用无法看见光亮的双眼透过白绫捕捉着空中的浮光:
“他是天地的孩子,也是——
谢宝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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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今天有点晚orz,接下来两天看情况更新,我要算一下接下来的字数够不够下一个榜单
第108章
去时是两个人,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一个人。谢琢孤身从谢琢的居所离开,漫步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正值佳节,人群三两结伴出游,吵吵闹闹的交谈声中,泄露出的平淡俗事日常流淌着一股暖洋洋的幸福。
谢琢竭力□□平稳的眼眸不由闪过一丝艳羡。
双木……那具躯壳被蔺折春以物归原主的理由留了下来,无法带回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好生安葬,他心中却没有出现一丝气愤的心情。
得到那个心中所念、令他的心脏砰砰作响、血液如江河奔淌的答案时,他就不再需要执着一具仅仅象征着血缘的躯壳——
那个孩子早已回到他的身边。
血缘被抹去、石头做的躯壳又如何?
在他眼中,那也是天底下独一块、顶顶好的石头。
“爹爹。”
身侧的一声孩童嗓音打断谢琢的思绪,他在长街上回过身,企图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那块天底下最特别的石头。
“要抱。”
从低处传来的声音让谢琢低下头,视线中却没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只见到一对父子与他擦肩而过,其中那个矮小的身影正拽着另一人的袖子撒娇。
“好好好,爹爹抱你。”
应下孩子要求的男人一把抱起身侧的小人儿,抱在怀中掂了掂。
“还要吃糖葫芦。”
要求被满足的孩子顺着杆子往上爬,提出另一个要求。
但男人却犹豫了,直到怀中的孩子撇撇嘴,一副可怜样地又喊了一声:
“爹爹,我要吃嘛,我就吃一颗,剩下的都给爹爹吃。”
男人才硬着头皮应下,左顾右盼了一番才压低声音开口:
“爹爹给你买,但不可以告诉娘亲知道吗?不然……”
不等男人说完,孩子便重新恢复活力,像只叽叽喳喳的麻雀:“知道知道,不然娘亲就会……”然后被男人捂住嘴,手动消音。
谢琢站在原地,静静望着那对父子的身影,一种浓烈的情绪破土而出,长街纷扰的声音从耳畔褪去,只剩下心中最明晰的想法——
想见他,
想抛下现在的一切去找到那颗不知身处何处的石头……
脑海中的声音叫嚣着,可谢琢稳稳立在原地,只有睫毛颤动了一下,会再次将小宝从他身边夺走的因素未除,他不能将小宝留在危险中,他无法再体验一次失去的滋味了。
耳畔还在回荡那对父子的对话,丝丝缕缕的妄念从谢琢被压下,却仍不可避免逃走一丝——
如果、如果小宝真的是在他膝下长大,如果阿瑾还在,他们会不会也是这样平凡的一家人……
谢琢的目光追随着那对父子停在糖葫芦摊子前,他不禁被吸引,缓缓迈出步子,直到手中多了串红彤彤的糖葫芦,才恍然回神。
山楂外壳的糖衣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出金灿灿的色泽,像是晶莹剔透的琥珀,比起那日夜晚昏暗的环境下,要更加通透。
金色的糖衣映出谢琢唇边的笑,他还记得小宝第一次叫他爹爹的时候,就是为了朝他讨要糖葫芦。
“大叔,你都这般大年纪都还爱吃糖葫芦,真好,等我能赚钱了,我也天天买来吃。”
小孩子的童言童语传到谢琢耳中,他侧过头,出声的正是刚才那个被父亲抱在怀中的孩子,正举着到手的糖葫芦看向他。
但小孩子没有过脑洞第一句话到底有些冒犯,很快便得到了男人的一个爆栗:“你要是真天天吃,看看到你长大后还有牙没?”
趁孩子捂头的间隙,男人歉意对谢琢笑笑。
“无妨,我也是看见令郎,想起家中小儿,才想着带回去给他。”
话虽如此,但等到那对父子消失在茫茫人海后,谢琢盯着手中的糖葫芦串犯了难。
小宝吃不得酸,并不爱吃外头常见的这种以山楂制成糖葫芦,连府中厨子另制的其他瓜果糖葫芦,也会因里头的果子被外头的糖衣衬得不够甜而遭到嫌弃,只肯赏脸尝几块。
至于他自己吃,京中不比在外,让同僚瞧见,少不得调笑……
“爹,我都多大了,您还给我带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