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我都看到了,哥哥把剩下的糕点都给二巧了。”
谢容璟配合着自家弟弟的动作放慢脚步,视线落在那快要可以挂油壶的嘴上,正呶呶不休地指控着他的“罪刑”:
“那是我的,哥哥怎么可以给别人?”
听着弟弟的絮叨,谢容璟眼底隐隐漾起笑意,强压着笑意为自己辩解道:
“可琼儿的那份不是已经吃掉了吗?”
谢宝琼被这话唬了一瞬,面上闪过茫然,他好像的确吃了一块……
思绪到此,他反应过来,仰着脸毫无气势地恨恨开口:
“我只吃了一块,剩下的都被哥哥送人了。”
望着身侧那张因气愤而显得更加肉乎的脸,谢容璟心中无端想起山林中一种似狸的动物,尾有九节横环,得名九节狼,又因遇见危险时,会站立威吓,别名山门蹲。
与眼前忿忿的小人倒是相像,谢容璟眼中的笑意几乎遮掩不住,但他清了清嗓子,纠正道:
“琼儿的份儿便只有那一块。”
见谢宝琼的脸上露出半分困惑和讶然,仍要开口争辩,谢容璟忙继续道:
“琼儿剩下的半个包子按理说要换也只能换半块糕点,可琼儿得到了一整块糕点,这般岂不是琼儿赚了。”
不对劲,谢宝琼听着谢容璟的发言只觉得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但不等他找出问题,便听见谢容璟爹嗓音软下来:
“但此事哥哥没问过琼儿的意见,是哥哥不好。”
谢容璟的气质本就不是锋利的类型,此刻捎带歉意的蹙眉神色,平白衬得人似青山朦胧间的落雨。
片刻前盛气凌人的谢宝琼挠了挠脸,倾泻到一半的情绪顿在原地:
“我……”说出口的话卡在喉咙,他别过脸,别扭地开口:
“哥哥为什么要把糕点给二巧?”
糕点在谢容璟这,最后多半还能进他的嘴,但给了个萍水相逢的人,他自然吃不到了。
谢容璟在停下的马车顿住脚步,侧过身,俯下身平视他的双眼,张开口,声音轻缓而温润,和煦如春风:
“琼儿,我看见了。”
我看见了苦难,我无法视而不见。
声音落入谢宝琼的耳中变得朦朦胧胧,他眨着眼睛慢吞吞地,意图理解谢容璟的话。
谢容璟的手指擦着他懵懂而青涩的眼睛抚过他的眼眶,身影叠入稚气未脱的青黑琉璃瞳孔:
“世道艰难,我既然见到了,虽帮不了一世,但能帮一时也是好的。”
谢容璟见人茫然,换了通俗易懂的说法,随后循循善诱:
“你我有幸生于钟鸣鼎食之家,比起普通人而言拥有更多的权利和财富,更应守好本心。”
谢宝琼脸上神情在谢容璟的下半段冒出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后者,再次迷茫。
谢容璟嘴角含笑,揉了揉他的脑袋:“当然,琼儿不必把自己的东西分给别人。”
这话谢宝琼能够听懂,他点了点脑袋,目光移向谢容璟身后的马车,脸上浮现出抗拒的神色,嘴巴微撇:
“哥哥,我不想回去。”
谢容璟轻叹口气:“还在气哥哥把糕点送人的事儿。”
“不是……”
谢宝琼的声音刚冒了尖,谢容璟无奈轻柔的嗓音再次响起:
“在哥哥这,你可以生气。”
见面前的小人飞快撇过眼的变扭模样,谢容璟喉间溢出声轻笑:
“撒娇也有用。”
“我没有!”谢宝琼的眼睛转了回来,紧盯着“污蔑”他的人。
谢容璟嘴角的笑意加深:
“真没有?那可就要回去了。”
谢宝琼一副“你怎么能这样”的表情,拨开谢容璟伸过来捏他脸的手,将脸埋进谢容璟的怀中,极其小声地开口:
“……那,有一点吧。”
脸贴着的胸腔不住地振动,耳边是谢容璟压抑着的低笑。
谢宝琼环着谢容璟的手紧了点,埋在后者怀中的脸晦暗不明,心中升起一丝荒诞的念头——
如果谢容璟真是他哥哥,好像也不错。
……
被兄弟二人忘在脑后的谢琢此时的情况却算不得乐观。
田边小路不如填平加宽的官道,仅容一辆狭窄的牛车经过,马车无法通行,谢琢等人只能借了村中的牛车赶路。
泥路算不得平整,时不时有些大块的石头,再一次被板车颠簸地晃动的谢琢面色不变,眼神瞥向漂浮在板车上方半尺距离的赤松。
赤松掀起眼皮,回以一道嘲弄的视线:
“作甚?”
“赤松大人,为何不用昨日的腾挪之术,直接赶往所去之术?”
“既然在人类的地界,用用人类的智慧也是不错的体验。”
如果赤松这话不是悬在半空说的,恐怕会更有信服力些。
谢琢收回视线,望向前方即将到达的目的地,整理了下衣袍,讥嘲道:
“赤松大人竟也有一日能看得上人类的智慧,当真是罕见。”
赤松没接话,偏过头,说了声:“到了。”率先飘下板车。
牛车缓缓在田埂边停下,谢琢跳下车。
一阵风拂过原野,撩起他的发丝,谢琢眯了下眼,等到抬眼看向田地间的作物时,呼吸一窒。
难怪没听见风吹时,穗子撞击发出的声音。
谢琢的瞳孔中,已经结穗的作物本该由青翠转向金黄,再由人丰收,此刻却死气沉沉耷拉在田间,苍翠的叶片染上象征逝去的枯黄色彩。
“可不止这一片。”赤松走到田间,声音顺着风飘散过来,残忍地吐出个更糟糕的事实。
谢琢慢赤松一步走入田间小道,两旁的穗子弯垂搭在田埂的两边,留下的路不足半尺,勉强供一人行走。
他小心避开两旁的青色穗子,半蹲下身,手指扶起其中一株,饱满的叠翠边缘染上枯色。
谢琢侧过头,望向越走越远,几乎要隐没在天地的赤松,出声询问:
“这些作物可还有救?”
声音灌入风中,变得模糊,但远处的赤松不是凡人,耳目聪敏,听了个清楚:
“寻了补救的法子,在此地布置了个聚灵阵,但聊胜于无。若找不出病源,怕是无救。”
赤松没有说的是,若是这些作物的灵气没有补足,恐怕难以成熟。
二人一路前行,越往前走去,景象越是萧条。
“谢大人有瞧出什么吗?”赤松仍旧是那副轻挑的性子,毕竟修士不食五谷不过少了项乐趣,不会影响到根基。
谢琢目视着眼前的枯黄之色,神色凝重,听见赤松那事不关己的语气:
“你心中应当已有成算,我一介凡夫俗子,能够瞧见的也仅有表象……”
“今日同你一起来,就是想要见识见识从普通人类的角度能看出些什么?”
赤松打断谢琢听起来没意义的话。
谢琢睨了眼赤松,缓缓开口:
“昨日依程姑娘所言,此病的根源在于体内的灵气不足。
我虽察觉不到灵气,但观为病人诊治的医师做法,应是直接将灵力输送到病人的体内。
既然此行可以缓解病人的症状,那么便代表病人不是无法吸收灵力。
可程姑娘剖解家禽尸体后,只道除开灵力全无,其余与康健的家禽无异……”
谢琢顿了顿,视线落向面前衰败的作物,语气意味不明:
“再观眼前这片田地上的作物,同样患上时疫。你曾言在此地设下聚灵阵,从字眼上,我理解为汇聚灵气的阵法。
可我曾听一名仙长提到过,灵气充沛之地,普通凡人进入,也会感到心旷神怡。而此地……”
谢琢没有明说,只看着赤松道:“你是修仙之人,知道的应比我清楚。
而天底下的事物,一向此消彼长,没道理这头消失,其他地方又寻不见。”
赤松的眼睛微眯,他的确能够感受到周遭的灵气稀薄,但在他的眼里,凡人之境灵气并不充沛倒也正常
可听了谢琢的话,他心中不免多想:
“你的意思是——”
谢琢笑而不语,但赤松活了上千年,再笨也能凭经验品出其中的意味,更何况若他真是那蠢笨之人,根本活不到现在,谢琢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此次疫灾怕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但这等禁术早在千年前便已经尽数销毁,若真有暗中流传下来的,也会顾及现在被补全的天道法则,不敢肆意妄行。
原先赤松不会这样想,仅是因为思想被局限在天道的枷锁上,而此时被谢琢稍加点明,他那张置于事外、纹风不动的脸终于掀起了丝波澜。
谢琢看着赤松变化的脸色,知晓此事怕是不简单,但他依照轻重缓急开口:
“窥牖小儿要抓,但如今的当务之急应是找到时疫的解决之法。”
赤松总算想起来他与谢琢为何合不来,谢琢总想着让更多的人活下来,哪怕适当地牺牲会得到一个更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