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什么护身符?”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李一的视线缓慢抬起,落在谢宝琼身侧转过身来的谢琢脸上,笑容渐渐僵硬:
  “呃……谢大人,没什么,您听岔了……”
  “爹,这个。”一只手握住木牌举到两人视线交汇的中心。
  李一猛地吞咽了口口水。
  谢琢接过谢宝琼手中的木牌子,打量了一眼。
  李一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惊慌万分。
  谢琢看得越久,他的惊惧就越多。
  他迈腿想逃,手上的幡旗却被牢牢钉在原地,低头一看,发现是刚刚掏出木牌的谢宝琼握住旗杆的下方,心中正吐槽一个半大的小孩哪来这么大劲儿,就听见谢宝琼的声音响起:
  “你脸上流了好多汗。”
  李一随手抹了把,脸上挂着僵硬的笑:
  “谢大人,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这位小公子是您家的。
  这木牌子就送给小公子当个玩具。”
  越紧张,李一的头脑反而清晰下来,他可没收这小孩儿钱。
  他抬眼快速瞟过谢琢,啧,分开看的时候还没发现,凑到一起,这两张脸可真像,今天真是饿花了眼,得罪了这么个祖宗……
  李一的思绪还在滚动着,头顶忽而传来一声轻响:
  “多少钱?”
  “啊?”李一抬起的脸满是惊讶,但反应过来后松了口气:
  “不…不用了,本就是送给小公子的。”
  谢琢没有理会李一的推辞,掏出一块银锭塞到李一手心。
  冰凉的触感恍若作梦,随即被一道“咕咕”的声音打断。
  李一终归还是十几岁的年轻人,意识到声音是从自己腹部传出时,面上攀起羞恼的绯红。
  “给。”
  一个油纸包递到他的手中,淡淡的甜味从中钻出。
  李一埋着头不知神色,手中却悄然攥紧了银锭和油纸包。
  谢琢回忆起看过的案宗,视线落在比谢宝琼大不了几岁的少年郎身上,没有多说旁的话,只在李一临走前劝了一句:
  “手艺不错,日后可以寻个木匠的活儿干,好生过活。”
  第57章
  “爹,他不是要把木牌送给我们?为什么要给他银钱?”
  谢宝琼攥着新到手的糖人,看了眼远去的李一背影,咬着狐狸脑袋含糊不清地问着。
  谢琢抬手压在谢宝琼的蓬松的头发上,神色怅然又空明,柔声解释道:
  “将木牌送给我们不过是他受局势所迫之言,非他本心。
  人与人的境遇不同,他心性不坏,行此道许是无奈之举,若他心向善,有了这笔银钱或许……”
  谢琢的声音被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打断。
  他寻声垂眼瞥去,谢宝琼努力吃糖的模样落入他的眼中,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半只糖做的狐狸几乎都进了后者的嘴巴,不知道有没有在认真听他说话。
  “好吃吗?”
  手下的脑袋上下摆动,鼓起的腮帮子舍不得消下去。
  谢琢轻笑过谢宝琼的孩子心性,心中却只觉可爱,将手中的木牌系在谢宝琼腰间,空置下来的手索性抱起谢宝琼。
  手上的重量很轻,与谢宝琼那张还带有婴儿肥的脸不符,几乎与谢宝琼刚回侯府时没甚区别。
  他怜惜地拂去被夜风吹到谢宝琼脸颊上的发丝。
  心中有一瞬的妄念……
  谢宝琼吃得认真,身体突然腾空,也就让口中的狐狸脑袋重新接触了一瞬的空气,视线在抱起他的人身上掠过,又把糖塞回了嘴中。
  粘在脸上的发丝被拨开时,谢琢温热的指尖擦过他的脸令他感到几分痒意,反倒让他往谢琢的怀中缩了缩。
  街市喧闹,谢琢怀抱琼玉穿梭其中。
  侧手边,一条莹莹长河飘荡流往远方,河面之上缀着成片的荧光。
  盏盏河灯似小舟般顺水而下。
  谢宝琼被抱在怀中,视野比原先抬高不少,大片的烛光映入他的眼中。
  方才只有两三盏稀稀拉拉的河灯此时成片成片地从上游漂荡而下,映照着他的眸色亮晶晶的。
  “爹,河水上的灯好多,为什么要在水上放灯啊?”
  谢琢抱着谢宝琼正巧踱步到桥头,索性在桥栏边停住脚步,胳膊抬起挡住后者往前伸的身体,防止谢宝琼冲入河中。
  视线随谢宝琼的目光落入长河中明灭的火光。
  白色短小的蜡烛固定在河灯的中央,承载着炽热火光与思念被风吹往远处。
  “再过不久就是中元节,这些河灯都是悼念逝者的,放灯的人会把想要倾诉的话语写在河灯,祈求河灯能将思念传递到彼岸。”
  谢宝琼手中的竹签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糖块,与河灯上白色的蜡烛很像,他透过糖块再次看向河灯的目光带上不解。
  死了便是死了,但人类总是有些稀奇古怪的习俗。
  凡人用纸糊的灯又怎么能将想说的话传递给亡者呢?
  眼前的风景蓦地开始移动,谢琢抱着他往桥下的摊子走去,在一家河灯摊前停下。
  河灯总体的样式大差不差,谢琢拿过四盏,付了铜板。
  摊主见他大方拍板又送了一盏,被重新回到地面的谢宝琼拿在手中。
  “郎君,这里有笔墨。”摊主见谢琢瞧着像个读书人,也没有说可以代写的话,抬手指了下旁边的桌子。
  谢琢拿过笔,蘸了墨水,笔尖悬停良久,最终只在其中一个花灯上落了几笔,就搁了笔。
  谢琢的字迹不复教习他时规整,谢宝琼只看到一眼,没看清谢琢写了什么。
  谢琢转头看见他手中的花灯,问道:
  “要爹帮你写吗?”
  “我要自己写。”他现在可是会写字的妖了,谢宝琼当即拒绝谢琢。
  可抓住笔,谢宝琼的动作就像谢琢一样顿住,谢琢顿住时的所思所想他尚不得知。
  他顿住的原因全然是因为他不知道要写给谁,说来倒是可以写给华阳郡主,但他与郡主素未谋面,完全不知道要写些什么。
  他的视线往谢琢的方向瞥去,试图抄些“课业”。
  站在他的身侧谢琢的耐心十足,帮他拿着未吃完的糖人静静等他落笔,另一只手捧着的花灯完全看不清字迹。
  但……糖人,他想到能写给谁了。
  歪扭的字在他手下成形——
  阿……
  却在一个字后没了动静。
  说来阿昧名字的后一个字,他并不清楚是哪个字。
  既是魅妖……谢宝琼的手又顿住,“魅”字要怎么写来着。
  但自己写的话已经放下,他最后也只能补上一个自己会写的字。
  “爹,我写好了。”
  谢宝琼捧起花灯,率先往桥旁的阶梯下走去。
  谢琢跟在谢宝琼的身后,借着身高的优势,看清了河灯中歪扭的字迹——
  “阿(墨团),糖人要比糖葫芦好吃。”
  五盏河灯聚拢成团,漂离岸边。
  谢琢随河灯飘远的思绪被袖子的力道拉回。
  “爹在河灯上写了什么?”河灯漂得太快,谢宝琼还未看清哪盏河灯带了字,河灯就远远漂走。
  谢琢拉着谢宝琼往回走去,轻声的话伴随着水汽飘入谢宝琼耳中:
  “告诉你阿娘爹找到你了。”
  谢宝琼的视线向旁边扫开,追随着他们放下的河灯,心中不知该是何种情绪。
  只是一盏不能沟通阴阳的普通河灯罢了。
  —
  二人回到住处时,已经是深夜。
  院内却灯火通明,几道人影匆匆从他们面前跑过,其中一人看清谢琢时顿住脚步:
  “谢大人,荣大人说等您回来后,请您过去一趟。”
  谢琢见他们皆是神色匆忙的模样,先侧头看向谢宝琼:
  “琼儿先自己回去睡觉好不好?”
  “我想跟着爹一起。”谢宝琼说话的尾调带着困意,压软了声调,暗藏些许不易觉察的撒娇意味。
  他知道谢琢和荣奉来此是为的追查拐子的下落,他也知道半夜谢琢还得被叫走多半是出了大事,自然要跟上一探究竟。
  谢琢无法,只得带上谢宝琼跟上领路人的脚步,同时出声问询事由:
  “出了何事?”
  “被抓回来的‘狐仙’快要死了……”带路的人瞟过谢宝琼,没有置喙,出声回答。
  谢琢眉头一拧,多日的相处下来,他知晓荣奉有分寸,并非暴虐之人。
  午间才抓住的‘狐仙’绝无道理一个下午便快要气绝。
  “怎么回事?”
  领路的人神色变幻的难看起来,只道:
  “您见到就知道了。”
  院子没大哪里去,拢共没几步路。
  带路的人推开门,谢琢带着谢宝琼进入一间未点灯的狭隘屋子中。
  屋内一片漆黑,谢琢是凡人,尚未看清屋中摆设之时,谢宝琼的目光已精准锁定了墙角的荣奉,和地面上的一滩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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