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爹,弟弟回府时日不长,变化自然不明显。”谢容璟道。
  虽有谢容璟解围,但被谢琢一提,谢宝琼才意识到他的破绽,他一块石头,生来形体何貌,几乎不再有变化的可能。
  至于人身,他从未考虑过变换形貌,但遭人点出,他不免要为一个新的问题苦恼,凡人该长高多少?
  揣着问题吃完三大碗饭,被谢琢领着出了院门时,谢宝琼还在纠结。
  几步开外,小厮提了盏灯笼走在前侧,圆圆的灯火映照在两人身上。
  身侧谢琢腰带间露出的一抹亮光吸引他的注意:“爹,这是什么?”
  谢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抬手拿出,一个葫芦坠子出现在眼前,瞧不出是何材质,但周身莹润,不似凡物。
  谢琢同他一番解释该物件的来历,听到是送给自己的,谢宝琼好半天才从记忆中翻出林桉这号人物。
  接过谢琢递到他面前的葫芦吊坠,谢琢的声音混着入夏的风在头顶徐徐响起:“本想让人先检查一遍再交到你手中。”
  葫芦吊坠入手的手感沁着股凉意,谢宝琼能够感受到其中循环的灵气,他只能瞧出是件不错的法器,多的就瞧不出来了。
  若是和谢琢说的一样是件防御法器……
  他抬眼扫了谢琢的身量一眼,今日的谢琢套了件宽袍大袖的衣物,风一吹,衣袍如后院青竹的叶子翻覆,使人想起话本中的文弱书生。
  总觉得这法器还是更适合放在谢琢那。
  但东西还未递回去,谢琢又道:“但国师前些时日有要事离京,还未归来,这吊坠你先收着,不喜欢的话就让人收起来。”
  谢宝琼的注意转瞬间被谢琢话中的国师吸引走,学着谢琢那样将葫芦吊坠塞到腰带间,问道:“爹和蔺大人熟识?”
  他记得和蔺折春初次见面就是在侯府。
  “有些私交。”谢琢答道。
  在春蒐时见过大晟的术士和修士对蔺折春吹捧,以及听到蔺折春神龙不露尾的作风,谢宝琼对谢琢这个人疑惑更甚。
  与修士不相近的蔺折春与作为凡人的谢琢却有私交,不是蔺折春有所求,就是谢琢有过人之处。
  似乎能听见他心底的困惑,谢琢提起了一段往事:
  “据说国师在百年前就来到大晟,我第一次见他时尚还年少,那时的我和你阿娘还未成亲,某日父兄刚班师回朝,我逃了学去城门处看我父兄……”
  谢宝琼脸上的惊讶不作掩饰,谢琢周身表露的气质和给出的印象,任是何人都不会想到他也曾在少时逃过学。
  兴许他的神色过于明目张胆,谢琢止住话头,不急不徐地吓唬道:
  “虽不是正式授课,但许你日后告假,不许逃我的课,不然……”谢琢思量了一瞬,轻飘飘道:“就禁了你的零嘴。”
  轻飘飘的话威胁不到谢宝琼,反正侯府里还有谢容璟会给他投喂,他转而催促谢琢继续上一个话题。
  谢琢见他一副有所恃,丝毫没有把话放在心中的模样,暗叹了口气:
  “我兄长似乎在人群中注意到了我,好在人群杂乱,我在他视线投来的下一刻就藏到人群后面,也就是躲藏的那一瞬,我见到几乎只出现在传闻中的国师。
  我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多久,但除我之外无人察觉到他的存在,人群并不觉得那个真空地带有何处奇怪,直到我看去,他才转过头朝向我。
  事后我细想,他应当早已注意到了我的闯入,只是不作声罢了,不然他也不会对我说那一句话……”
  谢宝琼完全被谢琢的话勾起了好奇心,催促道:“爹,他和你说了什么?”
  谢琢笑得温和,隐匿在黑暗中的眼眸中却毫无笑意,只有一派凉薄,但同谢宝琼说话的语气未有变化:“太久了,爹不记得了。”
  这就和看话本子时,看到关键时,发现笔者挖坑不填时一样。
  好在谢琢又说起了旁的,谢宝琼耐着性子继续听:
  “第二次见到国师,是我同母亲一起赴宴的时候,宴会沉闷,我知会母亲过后,就想先回到马车上等待母亲一同归家。”
  听过谢琢的逃学事宜后,不想参加宴会什么的放在谢琢身上好像都正常起来,谢宝琼这次一派坦然,洗耳恭听。
  “兴许是月华正好,我跟在引路的仆从后,从花园慢悠悠地出去,半路路过一假山凉亭,再次遇见国师,本欲见过礼就离开,起身时却见到国师对面坐了一人——
  圆扇半掩面,自此月华失色,朝阳不及她耀眼半分。”
  谢琢静默了一瞬:“是你阿娘。”
  “然后呢?”见谢琢又要沉默,谢宝琼抓住谢琢的晃了晃,却发觉谢琢的手有些凉,暗道人类就是脆弱后握紧了谢琢的手。
  “这就是我与国师的第二次见面。”谢琢不再继续这个故事,只继续提了一嘴:“那时国师偶尔客居长公主府,我去寻你阿娘时偶尔能同他见上几面。
  再后来,我去见他,是为了找你失踪的阿娘和你。国师素来有可通晓万事的名声在外,我原以为只要付出些代价,总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但一句机缘未到,不得干涉因果就将我困住十数年。”
  谢琢的脚步顿住,抬头看了眼前方院子的牌匾:“到了,故事也讲得差不多了,回去早些休息。”
  谢宝琼第一时间牢牢握住谢琢的手不愿意松开,不满道:
  “爹讲故事怎么老是没尾?”
  谢琢并未挣开他的手,任由他牢牢握住,俯身哄人:
  “琼儿,爹也希望这些故事能续上尾,好叫人不要遗憾。”
  谢琢讲话时的语气和表情未变,谢宝琼却莫名觉得谢琢在哭,他感觉自己似乎做错了事——
  未来的他好像也要留给谢琢一个没有尾的故事。
  被自己的想法烫到的谢宝琼松开谢琢的手,定定的望向谢琢神色眸子中倒影出自己。
  是暮石?
  还是宝琼?
  ……
  或许他可以瞒一辈子?
  这个念头一经冒出,他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石头镶了层玉皮,也是块石头。
  他还要回他的四水山,修他的道。
  谢琢与他,终不是一路人。
  见谢宝琼脸色不佳的松开手,谢琢只以为前者为他的话不满,叹了口气,抚上谢宝琼的脸:“琼儿,爹要怎么办呢?”
  脸上的热源将谢宝琼的思绪拉回,谢琢轻声呢喃的问题是自问还是问他,他不知道,谢琢也不再继续开口。
  那夜,谢琢最后还是将他送进院中,点燃烛火后发现他惊出的汗,拧起眉摸了摸他的额头,又吩咐人熬了宁神的汤药让他喝下,见他睡下才离开。
  隔日,谢琢早早地起身上朝,直至午时也未归来,罕见地连平日上午谢宝琼的课都给人放了假。
  昨夜被灌了汤药,一大早就爬起来的谢宝琼见不用上课,就蹲在院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土包。
  四喜在院中路过了几次,见人动都不动一下,担忧地上前:
  “小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我在等花开。”谢宝琼头也没回道。
  “诶呦,我的小少爷,这花要开出来,少说要个把月,您这得蹲到什么时候?”
  谢宝琼总觉得在四水山时,花好像开得没这般慢,但兴许是花的品种不一样。
  他站起身拍了拍袍角:“我去找哥哥了。”
  送不了花,谢宝琼思考起他还有何物能送给谢容璟,晓春送的玉佩不能送;金银谢容璟不缺;林榆给的小章和狐狸毛不能送;葫芦吊坠要留着给谢琢也不能送。
  剩下的只有四水山的果子,谢宝琼一人回了屋子,将全部果子从袖中乾坤里倒出,红红绿绿的果子堆成小山。
  想到话本中的人送礼时,会做的准备。
  又找出个匣子,将里面的物什全部倒出,丁零当啷地堆了满地。
  倒干净匣子,精挑细选了几个品相完美的果子装进匣子。
  他本想就此合上匣子,但在看了眼在锦缎地衬托下显得没有那么可口的果子,关上匣子的手顿住,眉毛纠结地皱在一起。
  良久,他咬咬牙,手中灵力涌动,一件物什“咚”地一声掉进匣子,他满意地看了眼匣子内部,关上匣子。
  —
  嵌白玉雕花匣子被人放在显眼的地方,谢容璟还未询问,便有小厮解释道:“是小少爷刚才送过来。”
  谢容璟了然地点点头,拿起盒子时发现下方还垫着张折起来的纸。
  展开一看,上方一字未写,唯有墨水潦草地勾勒出几朵花的形状。
  他无声地笑笑,明白这是弟弟知道花期后送给自己的补偿。
  本想留着盒子珍藏,但谢容璟也有些好奇他的补偿会是何物?
  匣子很容易就能打开,谢容璟一手捏着纸,另一只手轻轻一拨,匣子内部的景象就在眼前展现。
  几颗红透的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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