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四个月前,那时姻缘教主的神通刚刚传遍巴陵郡,彼时还有不少人半信半疑,左响就是其中一个。
  他寻入姻缘庙,不是为了求姻缘,而是来偷乡邻进贡的香火。姻缘教主只帮人偿愿,从不索要供奉,但富家百姓来还愿时,通常携金银细软留在庙内,以示感谢。久而久之,姻缘庙两侧厢房边被人堆成了藏宝阁,珠翠宝石、乡间野味、花果香茶数不胜数,惹人眼热。
  一日趁着黄昏将至,祈愿之人也走得差不多了,他便偷溜进去,在怀里揣了几只金酒杯,跑回巴陵还钱,用来花天酒地。
  这钱来得太容易了,还不易被人察觉,左响大手大脚花了不到三日就挥霍一空。他便又动起了心思,这不过这次他打算干个大的,趁着夜色渐深,抹黑进入庙内,掏出一个大麻袋,尽数搜罗这些供奉。
  厢房里的宝贝被他搬空大半,他贪心不足,还想去另一个厢房看看,突然背后一凉,一种好似被人盯上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左响当即转身,可背后就是一堆杂物,空无一人。
  他以为自己心虚走眼,没多想便扛起麻袋,穿过殿前,推开了右厢房的门。可原本摆放财宝的八仙桌凭空消失,变成了摆放姻缘教主铜像的神龛。
  铜像面露笑意,在夜色下瞧着格外邪性,着实吓了左响一跳。只是一尊铜像罢了,他当时心中毫无敬意,缓了片刻,又钻入厢房去寻财物。
  可屋子像是被洗过一般,干净地连灰尘都没有,他低声唾骂了一句,转身要走,可厢房的门不知何时被悄无声息的关上了,仿佛被铁水浇灌过一般,无论如何捶打都打不开。
  他这才后之后觉的意识到不对了,脖颈冷汗发凉,那铜像上一双狐狸眼紧紧地盯着他,面容似笑非笑,何其渗人。
  若是被关到早上,他定会被前来上香祈愿的百姓发现,到时候被捉住痛打事小,有牢狱之灾事大。左响即刻跪地,向这神像求饶,保证将贡品一一还回,绝对不犯二次。
  姻缘教主声音空灵,不仅责罚他,还许他将金银财宝搬走,只不过要求他将巴陵郡所有在七月出生的女孩姓名告知。说是天命所言,姻缘教主会与七月转生的女孩有宿命之缘,让他每月初一十五想方设法带一女孩上山,入姻缘庙让他看一眼即可。
  这差事不是难事,何况还有大把钱赚,左响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可过了两个多月,他偶然发现,被自己带上山的女孩,全都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怪就怪在除他以外,没有任何人察觉出问题,这些女孩好像生来就不存在一般。
  左响虽贪婪,但他也有做人的底线,知道害人性命的事不能做。可姻缘教主美名远扬,不像是会做此事的人,他便将疑惑压了下去,直到巴陵郡的女孩越丢越多,且都是在去过庙内的第二日便不见踪影。左响内心备受煎熬,''在两日前又送了一个少女后,他没离开婵山,蹲守在姻缘庙附近,看看究竟是否是姻缘教主搞的鬼。
  子时,月圆,一妙龄少女双眼空洞无神,徒手推开庙门,直奔主殿而去。她驾轻就熟地走到神像前,推了推莲花座,登时脚下一空,便跌落入地下机关之中。
  左响一咬牙,也跟着跌进去,地道深不见底,他滞空了好久才坠入地下,两眼一黑,被摔得散了架。
  待他清醒过来,入目便是成排的穿着喜服的新娘,直愣愣地站在两侧,如僵尸一般一动不动。
  一、二、三……整整八个,就是他带进去的那些少女!
  左响被吓疯了,他想沿着地道爬上去,双手膝盖都被抠得血肉模糊,也跑不出去,强烈的负罪感和恐惧让他几近崩溃。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姻缘教主声音空灵,踩着黑暗走了出来,他一挥手就将左响的伤口治愈,“你帮我做了这么多,我该好好感谢你,我也正愁没人帮我看守这里,以后你就在这好吃好喝,帮我照顾这几位妹妹。”
  左响哭天喊地,没令姻缘教主动容半分,他被圈在地下与八个少女僵尸待了三日,终于等到今日姻缘教主被人打跑,才跑出地道来。
  “你既然跑出来了,为何还要给姻缘教主卖命,帮他取走莲花座?”沈恕问道。
  左响摸着眼泪,哭得稀里哗啦,“我怕啊,他那么神通,我还没跑出去多远就听见了他的话,我要是不去,他当场杀了我怎么办!”
  裴子濯给沈恕使了个眼色,摸索到神台前找寻地道。
  沈恕举起嫁衣,接着问道:“那这套嫁衣是样式与地道里的那些可否一致?”
  左响被吓得心有余悸,他强迫自己定神一看,忙点头道:“一样的,没有错!”
  若左响所言不假,祖巫大费周章地在巴陵郡搜罗七月生的少女,将她们打扮得一模一样,像是鬼修凝魂所用。
  莫非他要重塑谁的魂魄,这才在此做局?
  “有趣,”裴子濯收了捶打地面的冰戟,抱臂而立,垂眸瞧着左响道:“我将这神台翻了个遍,都没找到你所说的地道。”
  左响一愣,他慌乱地爬到神台附近,用力敲击着地面,“不可能!我就是从里爬出来的!怎么可能没了?”
  “你不是说,姻缘教主只要得到莲花座里,就能放过我们吗?这难道也是假的?”裴子濯靠在一旁,冷眼道。
  “不是!他真的和我这么说了!我要是说一句慌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裴子濯用冰戟挑起那嫁衣,探到左响眼前道:“姻缘教主只要莲花座,他若是知道里面嫁衣被拆开了,会不会找我们麻烦?你若是想大发慈悲的救我们,就如八位少女一般,穿着这个出去找教主吧。”
  左响脸上惨白,双手不停地挥摆着,“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我我不去,我不去!”
  被害苦的百姓撑着一口怒气,恶狠狠地盯着左响,若视线能化为刀锋,他早就被千刀万剐。不知是谁先说了句,“让他去!”
  庙内的声音此起彼伏,无论是谩骂还是叫嚷全将矛头指向左响,好似今日他不披着嫁衣出去,也会被屋内的勃然的怒意喷死。
  裴子濯好脾气地将嫁衣举着,看似在冷眼旁观,可余光时刻在关注着沈恕的动向。
  他将祸水引到左响处,不仅是有他自己的思量,也是想看看这位口口声声说要济世救人的丹修,此时会有什么反应。
  是会梗着脖子与他们辩论,还是会一力当先自己披上嫁衣代替左响而去。
  想到这,裴子濯把视线又投在沈恕身上,想到方才他那双细长的手攥着殷红的布料,指节分明,在红布映衬下更显白皙明艳。
  丹霄身上的那身青灰外袍古板陈旧,压住他一身的风采,若是他真换上这嫁衣,会是一幅什么模样?
  他长得本就清丽,眉眼带笑,唇红齿白,虽然五官柔和却也不显女气,而且肤白胜雪,自会衬起鲜艳之色,活脱一俊俏无双少年郎。若是换上嫁衣,没半分违和,甚至……
  裴子濯猛然回神,他是吃了什么迷魂汤,稀里糊涂的在想什么呢?!
  他“啧”了一声,搓了搓微热的耳根,让自己清醒一些,没等热度下去就听见丹霄说。
  “左响,你换上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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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古道热肠
  沈恕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压过满屋嘈杂,惹得四下一静。
  没人能想到,最后推左响出去的人,竟然是这位看起来一向温和纯善的小郎君。
  包括裴子濯。
  见没人吭声,沈恕便将嫁衣亲手递给左响,细心嘱咐道:“这衣裳瘦小,与你不算合身,且披上外袍就好。”
  这般柔声细语,却是要为其送行,屋内人皆是背后一凉,冷汗直冒。
  左响呆愣半刻转眼回过神来,登时崩溃大哭,哀痛悔过之意如滔滔江水,对着沈恕连着磕了好几声响头。
  沈恕没受过这般大礼,急忙将人提起来,拉到一旁避开人,悄声道:“此举并非要害你,只有穿上嫁衣的人才能活。”
  左响抽泣不成声,脸上满是不解。
  可沈恕没法和他解释再多,便将嫁衣塞给他道:“没蒙你,快穿上。”
  左响还是死活不肯,避之如蛇蝎。好言相劝无用,沈恕沉下脸,举起嫁衣道:“那八位少女与你无冤无仇,却因你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道中,生死不明。你若是还有做人的良心,就赶紧穿上它出去,被误了我们救人。”
  话已至此,左响没有退路了,无论信或不信沈恕说的话,他只能选择硬着头皮照做。
  左响虽身量瘦削,但穿上嫁衣仍显得不伦不类,沈恕推他出去,经过庙内道:“我把他送走。”
  临近院门,走尸疯魔般的叫嚷声越发刺耳,激得人心发慌,好似出门便是人间炼狱。左响的脚当即像是被捆了磨盘,任由沈恕怎么拉他,都不肯再动。
  沈恕叹了口气,无奈只好将这事缘由简单道出:“在你眼里是不是穿上嫁衣就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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