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沈冰澌一怔,本能地想说“断绝情爱”,对他来说,情爱根本是避之不及的万恶之源,他很乐意断绝这个,不过,他还是考虑了一下:“哪个更厉害,我就选哪个!”
大长老像是没听到他的回答一样,继续说下去:“其实无论断绝哪一门,都是同一门,殊途同归,斩断的不是具体的对象,而是心动。心动则意动,意动则行动,只要从根源上斩断心动,就不会有偏差之行,这样的人,才能执掌天道规则,与天地同化。”
沈冰澌似懂非懂,既然两门一样厉害,那他就选他擅长的那个吧:“那我选断绝情爱!我本来就不需要这种东西。”
大长老审视他片刻,站起身来,衣袍微微飘动,似乎有无穷灵力正围绕他缓缓流动,他的身形变得高大,一只手掌压在沈冰澌头顶:“是不需要,还是不懂呢?让为师来看看吧。”
灵力催动,幻境直灌入识海。
片刻后,沈冰澌牙关紧咬地醒来,不知不觉间,脸上、身上都是汗,极其痛苦的回忆让他脸色煞白,几欲呕吐。
大长老却露出了满意之色:“原来如此,看来……你真是断情绝爱的好胚子,你知道爱欲会带来怎样的罪孽,这番领悟,已经接近断天之刃的觉知了。从明日起,为师就教你断天之刃的第一级:断念。”
“是……师父!”沈冰澌忍着恶寒,垂首向大长老行礼。
“吾道以断念为基石,一步一步提升上去,最终可以切断一切情绪,没有情绪,也就没有心动,由此达到无情道的最高层。”大长老的目光变得悠远,望着远处雾气中若有若无的群峰绝顶,“只是,这一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一个没有情绪的人,比山中的猛兽更令人畏惧,你会越走越孤独,你不会爱任何人,也没有人会爱你。”
“爱?”沈冰澌还没从幻境里抽离出来,他厌恶道,“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顿了顿,他又问道:“那朋友呢?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他也会离开我么?”
大长老眉峰微凝,目光落在沈冰澌脸上,似乎在审视什么,沉默片刻,他道:“若你不爱他,那便无妨。”
“我当然不会爱他,”沈冰澌坚决道,“我才不会用那种愚蠢的感情玷|污他……我们是永远的挚友!”
“那便最好,那便最好。”大长老眉头松开,神色又变得平静,“只要你不爱他,就没关系,朋友之间,不一定非要以情绪维系。”
沈冰澌松了口气,既然如此,他就什么顾虑都没有了。
“你务须记得今日之言。”大长老道,“若是有一日,你的无情道大成,威胁不会来自外部,只会来自内部,人心幽微善变,你又太过孤独,可能会转变对他的感情,那时你千万要记得今日的话。”
“否则,对你,对他,都是一场灾难。”
“你只有两条路可走,一则道心破碎,二则杀心证道!”
第138章 梦醒时
道心破碎他知道什么意思, 不过——“什么是杀心证道?”
大长老面色变得凝重。
“你可知道,无情道的修炼路径,看起来有很多花样, 其实大差不差, 归纳起来, 只有两种。”
沈冰澌立刻竖起耳朵,恭听修炼秘籍,他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个了。
“一种即是断念,从根源上斩断纷乱的念头, 没有念头,没有情绪, 心境如古井无波, 最终参透无情大道,与天地同化。”大长老说道,“这种修炼方式, 需要长年累月的练习,时时刻刻地考验自己,如同走在刀锋上, 直到如履平地。”
“师父传授我的就是这一种了。”沈冰澌道。
“不错。另外一种, 曾经有人尝试过,但最终以失败告终,”大长老目光悠远,仿佛在看另外一个时空, “那种方法, 就是先培养出一个心中挚爱,执着追求的对象,然后再亲手杀掉他。”
“这就是所谓的杀心证道。”沈冰澌明白了, 他也没有太过惊讶,反而还挺能理解这种修炼方式,就像师父说的,人心幽微善变,爱的死去活来到千方百计想让对方死也就是一线之隔,不过,像他看得这么透的人,想要培养出一个心中挚爱就首先做不到了,这种修炼方式不适合他。
“你的悟性不错。”大长老难得赞许谁,今日就赞许了沈冰澌两次,“不过,这种方法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杀妻证道,以前……有一些宗门在使用这样的修炼方法,最后无一幸免,都失败了,甚至还造成了一些动|乱和分|裂,这些支持杀妻证道的修士,最后都被赶出宗门,变成了邪魔外道。”
“原来如此,”沈冰澌道,“那杀妻证道,和师父说的杀心证道有什么区别呢?”
大长老沉默良久,道:“没有区别。”
那是太久太久之前的记忆,那时候沈冰澌还没开始跟着大长老学习无情道,大长老提了一句“杀妻证道”,评价一句邪魔外道,这件事就揭过了,沈冰澌从来没想过,它会和自己产生什么关系。
现在,眼前发生的难以理解的事,却只有这个词能解释,天魔当前,天镜为什么会显示沈冰澌最喜欢的人是容谢,“沈冰澌”出来之后,又为什么会做出这样匪夷所思的事,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答案。
事情终于发展到最糟糕的一步,人心幽微,厌恶爱欲到了极点的人,竟然也成了爱欲的俘虏,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暗中偷换了对身边人的感情。
沈冰澌后退了一步,识海巨震让他无法再往前,眼前的一切都笼罩着一层刺目的白光,“拥抱”中的“沈冰澌”和容谢都变得遥远,仿佛封印在琥珀中的两枚松针,仿佛冻结在冰川中的古代雕像,沈冰澌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同时又感觉到一些对他非常重要的东西正在碎裂,里面的东西已经碎裂,只剩下外壳看起来和以前一样,然而外壳的粉碎也只是时间问题。
当天魔再一次从夜空中升起,“沈冰澌”亦化作一道金光,划过半个天空,直击血月。
空寂的庭院里,血月洒下的暗红色光芒流淌各处。
容谢缓缓地蹲下去,一手捂着胸腹之间,大片的血液从他手掌下渗透出来,直到整个月白色的前襟都染成了深红。
他脸上有痛苦之色,却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好像一个人认命了,没有任何活人的情绪,只想着如何捱过眼前的痛苦,他慢慢地趴在地上,背对着沈冰澌,蜷起身体。
沈冰澌曾经在北海追逐过一种巨大的深海妖兽,它出现的时候,会撞击冰面,发出远天雷鸣般的节奏性响声。
此刻,这种声音再次传来,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沈冰澌感到整个身体都在震,下颌震得发麻,头颅眩晕酥麻。
那是他心跳的声音。
外面的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碎成一块块,当沈冰澌冲向容谢时,它们“哗啦”一下掉了满地,再也拼凑不出原来的模样。
“容儿!”沈冰澌的手臂穿过容谢的后背,徒劳无功地想要捞起什么,“容儿,你起来,这只是梦!”
他不想从容谢身上穿过,他转移到另外一边,嘶声吼叫着没有人能听到的话:“容儿,你醒醒,我们一起回去,回到现实,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的!”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可是,如果一个人有了心,就是受伤的开始呢?
容谢的眼皮低垂着,就像睡着了。
他身前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浸透,暗红色的血液顺着他垂在地上的手臂漫开去,温热的液体渗进玄妙峰顶冷冰冰的石板地面,血月的光像喜堂上的红纱,为他苍白如雪的面颊盖上一层红。
沈冰澌的视野开始剧烈抖动,另外一幅相似的画面与眼前的场景交替出现,偶尔两个画面会挤进同一个视野中,好像世界裂成了两半,过去未来,梦境现实,同时跨在两条船上的人,从中间撕开,鲜血内脏喷溅满地,自以为愈合的伤口原来从来没有停止溃烂,只是切断了痛觉,遮住了眼睛,便以为不存在了。
“我不会爱任何人。”刚拜入大长老座下的桀骜少年天真地说。
可是,知道他还喜欢他的时候,为什么会那么高兴呢。
他离开的时候,为什么会不顾一切想要留住他呢。
他和别人相谈甚欢的时候,为什么会黯然伤神呢。
只要他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好,他不介意做他的道侣,所有道侣会做的事,他们都会做。
从前有两个人,他们生活在一起,起居像道侣,出门像道侣,时时刻刻都要联络像道侣,外人看起来像道侣,关起门来做道侣做的事,那么,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