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想在这个已经没有出路的世界里找一个地方躲起来,暂时结束徒劳的奔波,哪怕只是一分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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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序出院当天,胡代送过来四个大行李箱,说是何序的东西。何序打开看了眼,只留下身份证和手机,剩下的全部推回。
  “这些不是我的。”
  衣服、鞋子、首饰、拼图……
  何序全部让胡代带走,两手空空地被rue牵着往出走。
  裴挽棠原本在走廊一个不起眼的拐角站着,转头看到胡代怎么推进去的怎么推出来的行李箱,她指甲没入掌心的皮肉,抬眼望着反方向越走越远的何序。
  走廊的灯光在目送她。
  阳光从某一扇打开的病房门里投射出来,勾勒她渐行渐远的背影。
  快要消失那秒,裴挽棠感到有千万根针在一瞬之间刺进了心脏最深最脆弱的地方,疼得她脸色煞白。她倚着墙壁向下弓身,视线越压越低,疼痛引发的神经颤栗迅速剥夺听觉,让她对周围一切失去感知,以至于丝毫没有发现有人正去而复返,一步一步走向她。
  “裴挽棠。”何序的声音毫无征兆在头顶响起。
  裴挽棠愣住了,撑在膝头的双手蓦然收紧,听到何序明明没有什么起伏,但就是把冷漠和无情表达到了极致的声音:“怎么才能把它摘下来?”
  说话的何序提起裤腿,露出下面瘦骨嶙峋的脚踝和依旧夺目的红宝石。
  二者之间极致的反差像飓风过境。
  裴挽棠虚浮的目光剧烈震动,墨色瞳孔在飓风中极速碎裂、崩坏,震耳欲聋的轰隆声里佟却欣慰感慨的声音和她的穿插着。
  “这是你妈决定跟那个人在一起那年花了将近一个亿拍下来的,她说她做梦梦见自己会生一个很漂亮的女儿,想在她出生的时候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送给她。”
  “她有一只银兔子,和我一样,是出生的时候,她妈妈打给她的。”
  “阿挽,既然决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何序,以后就好好待她。我和你妈不在乎钱不钱贵不贵,只希望你往后好好的,有人真懂你真爱你真想一辈子陪着你。”
  “我以前对她不好,虽然不是故意,但确实是我把她的兔子耳朵压弯了。你给我这条项链我送给她,当是赔她了。”
  说“赔”其实不准确,一个敏感又高傲的人选择在情人节那种特殊的日子、当着母亲的面把东西送出去,是她给那个人最刻骨的承诺,是最郑重的交托,是私定终身、白头偕老,是她选了一条路,那个人在,路上就繁花锦簇,她不在,未来只见荆棘密布。
  现在那个人提着裤腿,把脚伸过来,字句清晰:“这是你的东西,留在我这里不合适。”
  然后路就在轰然之间断了,她跌落荆棘,浑身浴血。
  sin抓着rue ,把满脸怒色的她拉回到身边摇了摇头。
  裴挽棠抠抓着双膝,十指用力到近乎痉挛,她抽搐似的张了张口,看到盛夏被血液冰冻,冷色光铺陈成赤色冰河。
  何序伸出脚,沉默又执着。
  “……”
  过了仿佛半生那么漫长的时光,裴挽棠发白的手指松开发麻的膝盖,解开一侧袖口,露出手腕上陪伴何序长大的弯耳朵兔子。
  它和庄煊留给她的项链具备同等的情感价值,那作为定情信物进行交换就再合适不过。
  这些年,它们一个一直在何序脚上,一个一直在她手上,她以为交换了信物,“永远”就有了保证。
  但其实,“永远”永远是人在经营维护,而非地理位置、权势地位的禁锢限制。
  裴挽棠视线在手腕定格半秒,没有选择摘下,她只解开一圈,单膝半跪在地,捏着兔子耳朵插入链条连接处一个隐秘的圆孔,拧转,没有任何声响,严丝合缝的脚环就被打开了。
  何序低头看着,视线有片刻恍惚,想起裴挽棠这几年常常握着手腕走神的画面。
  谁能想到呢,挣脱牢笼的方法原来这么简单。
  谁又能想到,被喜欢之人扼住心脏的痛苦原来要一次又一次的“死亡”才能勉强化解。
  何序放下裤腿遮住脚踝上丑陋的伤疤,看着正被裴挽棠重新掩回袖口的兔子说:“我把你的东西还给你了,你是不是也应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不是“能不能”,“可不可以”,是“是不是”。
  向来好说话的何序身上露出了尖锐的刺,正中裴挽棠心底。
  裴挽棠心里一痛,几乎是条件反射握住了手腕,力道重得兔子耳朵深深陷入腕部薄弱的皮肤里,一刹那的刺痛让她想起三年前的暴雨天,那对耳朵扎破过何序胸口的皮肤。
  原来这么痛,呼吸之间就从腕部迅速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裴挽棠站起身看着何序,有几秒时间什么都听不见,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静音的背景,只有何序的平静是一浪赶超一浪的惊天海啸,将她淹没。
  “何序……”
  “嗯?”
  “现在恨我吗?”
  手机备忘里,何序喜欢她,所以她做什么,何序都不让自己恨她;
  现在她的眼睛里面没有爱,没有恨,没有闪躲回避,更没有记忆里的专注,像被快刀斩断了一切藕断丝连的可能,彻底从她的世界里退场。
  这是恨吧。
  何序说:“我妈说记性差才能过得好。”
  裴挽棠:“?”
  何序还有些凹陷的双眼抬起来望着裴挽棠,像是在说,以后都会忘记,忘了的,谈不上恨。
  裴挽棠发不出声音了,喉咙被酸涩的硬块堵着,手腕被扎破的地方一阵阵抽痛,左膝在抖,右膝沾着微不可察的一片尘土。
  ——好说话的人无情起来像钝刀过水,切不断,穿不透,浑身上下无懈可击。
  “何序。”rue不高不低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何序扭头应了一声,转回来看着裴挽棠:“我要走了。”
  告别在特定情形下变成催促。
  催促谁尽快偿还过往的信物。
  裴挽棠握在腕上的手掌下意识收紧。
  何序低头看了一眼,牙齿轻轻咬了一下,最后可有可无地收回视线,准备离开——该记住的东西,她都已经好好放在脑子里了,有没有事实佐证其实影响不大,那就算了吧,项链她也不要了。
  何序没再说话,动作慢但利落地转身。
  裴挽棠下意识伸手去抓,还没碰到,被何序更快地一把打开。
  “啪!”
  “……”
  两人对视五秒,何序垂下发麻的右手,说:“对不起。”
  她没想把早就已经烂尾的结局弄得更难看,是结局不留情地推着她一步一步走到天崩地裂。
  “还有事?”何序抬头看着裴挽棠问。
  裴挽棠余光从走廊尽头那个低寒严肃的身影扫过,被打中的腕部骨裂一样发疼,她解下项链递过去,声音嘶哑:“项链。”
  何序没有犹豫接住,无视兔子耳朵尖上淡淡的血迹,一边往脖子里戴一边头也不回地走到rue和sin旁边,三人脚下一转,消失在电梯口。
  刚刚还斜在走廊里的阳光跟着她们一起消失。
  裴挽棠周围只剩惨白的冷色光,佟却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阿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是吗?
  佟却大发雷霆那天,说“在你没有搞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之前,绝不许再见何序一面!”
  现在她知道,然后呢?
  “还能去见她吗?”
  知道了,还能去见她吗?
  裴挽棠回头望着佟却。
  佟却欲言又止,叹息淹没在病床滚动的杂音里。
  “有生之年别见了,你们不合适。”
  得知何序今天出院,一下飞机就急匆匆赶过来的禹旋刚好听到佟却这句话,她脚下蓦地一顿,迅速抬头看向脊背微微弓,安静到静止的裴挽棠。
  “……”
  她想,如果人活着也可以死了,那在车祸里偷生,在寰泰改朝换代的动荡过程里力挽狂澜的裴挽棠死在了何序头也不回离开她的这一天。
  这一天是2025年08月23日,出暑。
  她们相识的第五个夏天,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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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先浅浅地更新一章,完结上卷
  下卷等你们把前面的内容回顾完了,等我把修改的确认好了,再恢复更新(答应我,回顾慢一点,因为真没存稿[爆哭][爆哭][爆哭])
  第67章
  出院后的何序除了每天睡眠时间长一点, 身体虚一点,其他没有任何异常。
  已经回来半个月了,她没哭过, 没闹过, 每天按时吃饭,按时做肺功能训练, 正常得rue越看越觉得反常。
  又是一天月落日升, rue眉头紧蹙,靠在卧室窗边抽烟。
  sin洗完澡出来, 边擦头发边往过走。
  rue自然后倾靠在sin怀里说:“我们分手之后,你难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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