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她这几年思考得太少了,对朋友张口就是过得好,实际不过唾面自干听人穿鼻的墙头草,哪里好过往哪里倒。
  这是她的悲哀,还是活该?
  现状太经不起深究,心脏会被无形的石头坠着往低处走。
  不过,既然知道是活该,下次就不能怕,不能哭,不能像昨晚一样,还没碰到伤疤就理智丧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何序想着想着喉咙更疼了,热粥滑过像针扎,她咽也不是,吐也不是,身上更是乏软无力,做不出什么大动作缓解。
  顿了顿,何序闭着眼睛把头往桌子上磕,想让粥自主流回口腔晾着。
  预想的磕碰声没有出现。
  何序睫毛轻颤,感到一只手接住了自己马上要碰到桌沿的额头。
  那手很热很软,手的主人声音很冷很硬:“别让我在家里看到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何序立刻听出这是裴挽棠声音,但都这个点了,她怎么还在家?
  何序来不及多想,忍痛把粥咽下去,睁开眼说:“好。”
  然后坐起身。
  贴在桌上的那只手五指自然回拢,微微一顿,手指蜷进掌心里,从何序眼尾滑出去。
  何序被粥烫的双眼微湿,眨了眨,发现刚还在桌垫上的叉子突然不见了。
  何序疑惑地在桌上找,她身后,裴挽棠沉着脸把支叉子扔在了胡代身上。
  胡代稳稳接住,没发出半点声音。刚才是她大意了,差点让何小姐一脑袋磕叉子上。
  “何小姐,今天是我疏忽,忘记摆叉子了,请您稍等片刻,我马上去拿。”胡代手挡着叉子说。
  何序:“忘记摆?”
  那她刚看到的是什么?
  眼瞎了,还是幻觉了?
  胡代面不改色说一句“是的”,快步离开餐厅。
  何序瞄她一眼,百无聊赖地用勺子搅着热粥,看到佟却正在快步上楼。
  那就难怪裴挽棠这个点还在家了。
  她接下来两天都会发着烧,疼着腿,推掉所有拍摄,待在家里处理寰泰的工作。
  那她也就要居家办公。
  居家办公等于无事可做,所以饭后,何序来了负一的影音室看“小瓦力,大人生”。
  这部电影,何序在过去三年里陆陆续续看了一下五十遍吧,早就是能倒背如流了。她看得不太走心,手有意无意摸着脚环和脚环下淡不可察的伤疤——像昨天存在感突然强烈得让她浑身发冷的脚环一样,伤疤在被手指触及那秒,也突然烫得犹如火烧。
  烧着那些囚困记忆白雾和面具。
  何序无端觉得面具和白雾后的东西是她承受不了的,她呼吸一紧,动作仓促地把裤子放下去,手在沙发底下摸了摸,摸出来半盒烟。
  ————
  十二点半,胡代敲开书房的门,提醒三餐规律的裴挽棠可以吃饭了。
  裴挽棠从堆成山的文件上挪开视线,吃过退烧药,抬眼看向胡代:“她人呢?”
  老鼠一样,白天永远不在人前活动。
  胡代说:“影音室。”
  裴挽棠:“两个小时了,动画片还没看完?”
  胡代:“看完了。”
  裴挽棠:“那还待那儿干什么?”
  胡代:“抽烟。”
  裴挽棠:“……”
  笔被扔在桌上。
  裴挽棠眸心墨黑:“抽什么?”
  胡代:“烟。”
  裴挽棠:“哪儿来的?”
  何序一没去过烟酒专柜,二没人往家里带这东西,她哪儿来?
  裴挽棠的怒气露出端倪。
  说话向来不卡壳的胡代难得组织了片刻语言才说:“我的,前阵子打理后花园的时候随手放在桌上,被何小姐顺走了。”
  真是顺。
  胡代清清楚楚在监控里看到何序不经意从桌边经过,她的烟就不见了,她用词非常精确,就是不知道听的人怎么想。
  胡代毕恭毕敬站在书桌前等裴挽棠发话。
  书房里头安静了一会儿。
  裴挽棠说:“什么烟?”
  这问题超出了胡代能想到的所有话题方向。
  胡代微抬了下眼,说:“随便在便利店买的,您不一定听过。”
  不还是有人费心去顺?
  裴挽棠眼神冷得慑人,起身往出走的时候,胡代感到一阵寒风从自己身边经过。
  下午,何序就从在影音室发呆变成在裴挽棠书房发呆,里面温湿度适宜,光线不昏暗也不刺眼,亮得恰到好处,还有应季的水果、甜品供应,绝对是个令人享受的地方。
  何序却提不起太大兴致。
  往前几年,她似乎经常和裴挽棠二十四小时待在一起,不会有任何不适,现在超过二十四秒,她就开始觉得时间漫长。那时间一秒一秒走,把她身上本来就不怎么充裕的劲头都拖没了。
  裴挽棠打完电话抬头,看到何序没精打采地捏着水果叉,把颗樱桃戳得汁水横流,果肉外翻。
  裴挽棠嘴角微不可察地提了一下,还没显现出弧度和情绪,何序忽然抬头看过来。她这个动作完全是无意识,视线对上裴挽棠的瞬间,瞳孔深处的几缕光线迅速退却,视线回收,叉子被规矩地摆回原位。
  裴挽棠:“……”
  书房里的气氛凝重起来,如有重量。
  何序不抬眼就知道裴挽棠一直盯着自己,她的表情肯定不好,眼神也差,持续发展下去,她今晚肯定又不会好过。
  但没有一点办法。
  静默之间,裴挽棠开了口:“水果是用来吃的,不是给你当玩具玩。”
  何序听着裴挽棠往下走的声音,心说果然,她不高兴。
  何序看了眼那颗让人食欲大减的烂樱桃,伸手去拿,打算把它吃掉,好让裴挽棠消气。
  刚要碰到,裴挽棠手机再次响起来。
  裴挽棠按键静音,说:“出去。”
  何序动作顿住,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对了,一个多小时前,让她上来见见光的人是裴挽棠,现在让她出去还是裴挽棠。
  难道是看烦了?
  不止是现在的她不习惯和裴挽棠共处一室,裴挽棠也终于厌烦她这张脸了?
  那是不是代表一切快要结束了?
  何序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竟然没觉得有多喜悦,反而像是一根针倏地埋入心脏,疼痛来得尖锐且持久。
  何序很擅长地掩饰着,把烂掉的樱桃拨进手里,起身离开。
  外面阳光大好。
  胡代正盯着园艺师往后花园移植新的花草,何序认不出来品种,但确定一定价值不菲——裴挽棠周围的东西都贵,比如不远处那条一阵子不见就突然冒出来的清水河。
  何序洗了手,搬把椅子过去河边坐着,身上匮乏的劲头渐渐被活水推回到身体里。
  不久,胡代走过来添砖加瓦:“何小姐,书店的人刚才打电话过来,说拼图找到了。昨天是新员工值班,错把拼图收拾去了库房,这才闹出误会。书店那边已经道了歉,正让人把拼图往过送,您很快就能收到。”
  胡代一番话说得煞有其事,很让人信服。
  何序听到东西失而复得,第一反应肯定高兴,转念想起裴挽棠昨天说的“不配”和被她扔掉的拼图碎片,喜悦迅速冷却下来,说:“让她们不用麻烦,那副拼图已经拼不起来了,送过来没有意义。”
  胡代:“人已经在路上了。”
  工作日的路好走,过不久恐怕就到了。
  胡代:“小店员也挺紧张的,善不了后,她可能工作不保。”
  现在工作不好找,裴挽棠裁人不眨眼。
  何序皱起眉,片刻,拖着椅子说:“那让她送吧,我先回去了。”
  胡代上前一步:“椅子我拿。”
  何序没坚持,提步往家里走,青石板的小路上越走越快,直扎进前院草坪。
  没错啊,拼图就是扔在这里的,怎么找不到?
  胡代今天又没清理,园艺师也是在后院忙,能去哪儿?
  何序蹲在草坪里找了两个来回,还是一无所获,心里被胡代几句话激起来侥幸渐渐沉甸下来,觉得果然还是不该对那些微茫虚妄的事情怀有期待。
  何序拍拍手上的草屑,站起身来。
  院里春风柔和也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有片绿了一个冬天的阔叶摇曳着下落,从何序眼尾闪过。
  何序本能偏头看过去,发现原本干干净净的草上多了一小片白色。
  不正是她在找的拼图碎片!
  何序一时间喜上心头,昨天仓促的保证,今天侥幸的期待被统统抛到脑后,她迅速弯腰将拼图拾起来,往门口走,丝毫没发现正上方二楼书房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窗边靠着个人,左手拿着电话在听,右手搭在窗边,其中食指、中指保持了一会儿扔东西时主动外展的姿势后自然回拢,转身回来书房。
  “裴总,拼图已经彻底清洗了,这个时间应该刚好送到您家里。您还有什么吩咐?”霍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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