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裴挽棠:“没有。”
佟却:“没什么怎么会闹成这样?!你说药开始对你起效,你找我要拐杖,要项链,我一路看着你们的关系一天天拉进,你一天天变好,现在毫无征兆的,你让我怎么相信没发生什么就突然闹崩了?!”
“真没什么。”裴挽棠语气不咸不淡,冷汗顺着脖子滚入衣领,“佟姨,你手机响了。”
佟却听出来是医院的电话——她有个手术马上开始。
佟却立刻接听电话回复,趁机也彻底冷静下来,沉声说:“阿挽,理智一点。”
裴挽棠:“我从头到脚,哪里看起来不理智?”
佟却赶时间,不想做这种无谓地讨论。她盯看着裴挽棠状态极差的脸,说:“阿挽,弄成现在这种两败俱伤的模样,她怕你、躲你,你心里真就一点都不难受?”
“为什么要难受?”裴挽棠抽回被佟却扶着的手臂,脊背微微佝偻一直起来,脸再白,冷汗再多,也挡不住那个已经适应了商场无情的裴总气势,说,“她又不喜欢我。”
她又不要我的喜欢。
我又不在乎她是不是喜欢。
那为什么要难受?
她只是觉得烦。
最近实在太累了。
既要抓紧一切时间掌握寰泰庞大的业务体系,又要不动声色培养自己的势利,找机会全面接管寰泰——裴修远的思维再老派,也具备商人的精明,很快就会发现她说的“我要寰泰”不止是要权利,是要他彻底滚蛋。这个目标没那么容易实现,她每一天、每一步都几乎拼尽全力。
除此之外,她还要来回周旋于裴修远和冯家之间,表面配合即将到来的婚礼,背地里既要想办法拿稳裴修远承诺的股份,又要给自己留足退路。
她的神经几乎处于全天紧绷的状态,随时准备将她从内部撕裂。
有什么重要。
十六岁就能从害死母亲和突然截肢的痛苦里熬过来的人,还有什么辛苦是承受不了的。
她只是觉得很烦。
胡代说何序情绪焦躁,经常发呆的时候,她觉得很烦;说她把蛋糕拿进去又放回来的时候,她觉得很烦;胡代发完一句:【何小姐觉得无聊想出去转转,我陪她】,又发一句:【何小姐生病了,要安排医生给她看一看吗】过来的时候,这种烦躁达到顶点。
她抱了胡代一路,刚刚却不肯抱她一秒的时候,顶点也被冲破。
但又丝毫找不到办法排解。
那个人就像一池水,朝里面扔东西的时候会有反应,但不论扔多大的东西,那反应最终都会化为乌有,留不下丝毫痕迹。
除非抽干它,朝池底扔。
那是支撑它的血肉骨骼,朝那里扔必有回响;朝那里扔,它将不复存在。
她明明已经手握权利,在她面前仍然束手无策。
怒气在裴挽棠身体里暴涨,透过瞳孔蔓延出来之前,佟却的声音再次传来:“阿挽,是想要爱吗?好的坏的,软的硬的,做这一切,是想要爱吗?阿挽。”
“想要要说出来,不是闷刀子捅一捅对方,再回头来捅自己,没有意义,也要不到爱。”
在何序和裴挽棠的事上,这是佟却说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只是定期给何序安排体检,确认她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同时在裴挽棠腿疼到无法缓解的时候上门给她治疗,确认她和何序之间的关系有没有恶化。
她是外人,看得清一段感情里的畸形和底色,但参与不进去,只能靠身在其中的人自己闷头去撞,要么撞死,要么撞到某个命门,幡然醒悟。
佟却离开很久,裴挽棠耳边还在回荡她的话。
连带禹旋在病房里说的一起,催促她身体上的疼痛迅速蔓延、深入至心脏。
她面无血色地抬头看着对街的店铺——胡代给何序买了一副拼图,她趴在桌上拼得很认真,时不时因为太难皱眉,很偶尔地,因为拼图眼睛发亮。
撞在裴挽棠被剧痛包裹的心脏上。
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在人前、在灯亮着的时候脱下假肢那天的画面——何序把头发别在耳后,脑袋顶上蹲着一只雪白的小兔子,她一笑,眼睛像两座小小的拱桥,路过的星光纷纷在桥下驻足。
她明明可以笑得很灿烂。
明明有机会可以笑得更灿烂。
偏就是不要。
那她为什么要说?
求一个不在乎自己的人,换来的只有巴掌和耳膜穿孔,她自16岁之后,从来只求自己。
……
裴挽棠往前走了一步,假肢碰到残端的磨损,左腿忽然开始剧烈颤抖。如果不是她还有满身倨傲支撑着,现在应该已经疼得弯下了脊背。
一直站在不远处等候的霍姿看到这幕,立刻走过来扶住裴挽棠——刚才她拼尽全力跑过来拉何序的时候,肯定伤到腿了。
霍姿:“需要送您去医院吗?”
裴挽棠不语,黑沉发冷的视线从霍姿手上扫过。
霍姿犹豫了一下,将手收回来垂在身侧。
裴挽棠直起身体,声音冷冽:“安排人跟着她,刚才的事,我不想看见第二次。”
霍姿:“好的裴总。”
霍姿说着就要去办。
裴挽棠:“等一下。”
霍姿:“您还有什么吩咐?”
裴挽棠视线挪动,落在橱窗后的拼图上:“去把那家店买下来,日常经营不变,每个月初更新四幅拼图。拼图主题上一个月月底选好,拿给我看。”
霍姿:“好的裴总。”
霍姿看了眼店铺偏文艺的名字,问:“店名要改吗?”
已经转身准备离开的裴挽棠步子微顿,说:“改成'猫的星期八'。”
很明显低下来的声音,很轻。
和裴挽棠平日里雷厉风行到六亲不认的处事风格截然不同,像是怀念,像是向往,像是求而不得的茫然。
霍姿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不合规矩地抬眸看了眼裴挽棠的背影,声音也轻下来:“好。”
第53章
何序拼完拼图出来已经是傍晚六点, 她其实很不想走——有事可做,人不放空的感觉实在太踏实了,她想一直呆在这里, 一直拼图。
但是裴挽棠六点半就回家了, 她总不能比她回去得还晚。
何序怏怏地垂着眼睛往出走。
看到路边熟悉的黑色车子,何序脚下一顿, 听见胡代说:“何小姐, 小姐顺路接您回去。”
何序嘴唇无意识抿成一条直线,视线不舍地扫过摩托车把手上挂着的白色头盔,说:“今天麻烦你了。”
胡代:“您言重了,这是我分内的事。明天如果有需要, 您尽管吩咐。”
何序理解理解胡代的意思, 怏怏情绪忽然开始攀升:“我明天还能来?”
胡代:“当然, 只要您想, 每天都能来。”
何序不假思索:“我想。”
胡代:“那我明天再送您过来。”
何序忍不住笑弯了眼睛。
余光瞥过路边的车子,笑容立刻被撤回到瞳孔深处。
何序咬了咬牙齿,低着头朝车边走。
胡代跟过来给何序开门。
车膜很深,何序一上来就感觉光线暗了,像一脚踏空跌入黑暗,她平稳了一整个下午的心跳迅速恢复焦躁,身上跟着冒汗。她坐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把后排朝下吹的空调拨上来对着自己。
冷风扑面的瞬间, 何序禁不住温差刺激打了个哆嗦,车里因为她这个动作发出细微的响动。
旁边闭目倚靠的人像是被吵到了一样,在阴影里睁开眼睛。
何序顿时觉得脊背一紧,急急忙忙稳住发抖的身体。
车里恢复安静,车头缓慢调转方向, 混入晚高峰的密集车流里。
何序放松下来之后,偏头看着窗外人潮如织街道。她好像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多人,没见过这么热闹的街道了,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和这些人一样,自由自在地在街上走一走。
何序心里闷闷的,眼睛里因为拼图和明天还能出门产生的亮光慢慢暗淡下去。
即将融入昏暗暮色那秒,眼尾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把对着她直吹的空调拨走了。
何序:“……”
躁意去而复返,变本加厉,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何序脖子里的皮肤就变潮了,她放在腿上的双手无意识抓了一下,慢慢握成拳头。
“滴——”
后方有人猛按喇叭,提醒电动车不要横穿马路。
何序还是看到它过来了,走走停停地从她一边眼尾到另一边眼尾,猝不及防对上裴挽棠的视线。
看她视线的聚焦程度,明显已经看过来有一会儿,她竟然没有半点感觉。
现在知道了,就觉得浑身上下都很不舒服。
何序半是疑惑半是逃避地把目光收回来,手攥得更紧。
裴挽棠:“热?”
毫无征兆地开口。
何序一愣,下意识说:“不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