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佟却:“阿挽……”
庄和西让过佟却往卧室方向走,脚下步子很艰难,每走一步都好像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保持平稳,她在爆发过,软弱过之后,又把自己伪装成了正常人——高傲、冷漠,摇摇晃晃的,虚假的坚强。
“阿挽!”
佟却对着庄和西直直往下栽的背影失声惊叫,下一秒,何序出现在庄和西身边,面对面护着她的头,和她一起摔在地上。
佟却这时候才真正注意到何序,年纪小得五官都还非常青涩,跑过去接住庄和西的时候却目光坚定,毫不犹豫,她脊背朝下垫着庄和西,这会儿明明已经疼得白了脸,依然稳稳把庄和西的头护在身前,说:“和西姐好像晕过去了。”
佟却一愣,陡然回神,立刻提起医疗箱往过走。
何序一手撑地坐起来,一手扶着庄和西靠在自己身上,低头看了她几秒,打横把她抱起来往卧室走。
太轻了。
何序觉得如果说夸张点,抱庄和西还不如搬一箱酒费劲儿,她头无力地靠在自己肩上晃了晃,跌入颈窝那秒,整个人像是缩起来了一样,瘦弱不堪。
摔碎在卧室地板上的水晶台灯还没有清理,滋滋啦啦的电光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反正现在没什么动静。
何序绕到另一边,把庄和西放在床上。
佟却马上俯身下来,给她做检查。
何序安静地站了几秒,拿来工具收拾满地狼藉,然后做饭,再进来卧室已经是晚上十点,佟却满脸忧心地坐在床边照顾庄和西。庄和西睡得很不踏实,一直疼得小声叫,出冷汗。
佟却听到脚步声回头,对何序说:“你去休息吧,阿挽这儿有我。”
阿挽,庄和西本名里的一个字。
何序这时候还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多取一个艺名,“裴挽棠”明明也很好听。后来知道她的故事,了解她的秘密,她才知道裴挽棠遇见何序这个只想要钱的骗子是件多遭罪的事。
何序视线从庄和西脸上经过,问佟却:“真的没办法吗?”
人老这么疼着,迟早有一天得疼死吧,就是不疼死,心理防线也会逐渐崩塌。
况且……
庄和西远没她的外表看起来那么坚强。
她会哭。
这个认知像沉重的镣铐陡然锁住何序的脖子,她觉得呼吸有点困难,又不得不尽量放松自己,放平心态,认真做好那个拿钱办事的替身。
何序看着佟却。
佟却握着庄和西的手摇了摇头。
何序垂在身侧的手握住,片刻,站在门口说:“我可以试试吗?”
佟却:“试什么?”
何序:“给和西姐按摩腿。凡姐今天安排我学了一天护理,”所以到傍晚才回来,“我学得还挺好的。”
何序的长相、眼睛无论什么时候,对谁,都带有一种天然的好感,她说话又喜欢看着人,显得真诚。
佟却回视她的时候不禁动摇,慢半拍想起以往那些经验丰富的护士被庄和西赶走的画面,她顿了顿,笑着说:“没事,你去睡吧,等阿挽睡踏实点就好了。”
对于代表残缺的左腿,她连自己都迟迟不愿意正视,又怎么会让别人碰。
佟却轻叹。
何序没坚持:“我做了饭,您空了吃点。”
佟却:“好的,谢谢。”
何序回了自己房间,照旧没关门,也没开灯,她在黑暗里坐了差不多五分钟,听到外面传来刻意放轻得脚步声,一直通到餐厅——佟却去吃饭了。
何序锁屏手机,解锁,锁屏,解锁,重复几次后,放下手机过来庄和西房间。
佟却吃饭其实很快,之所以过了大半个小时才重新过来庄和西卧室,是因为临时接到医院的电话,讨论一个急症病人的治疗方案,她还以为半个小时足够庄和西出一身冷汗,不想打开门的瞬间,只看见她眉目舒展,睡颜安稳得不可思议。
佟却面露错愕。
视线一转看到坐在床上,腿上放着庄和西的残肢,一下下给她按摩的何序,错愕更深一层。
“你……”佟却张口结舌。
以前有过类似的情况,庄和西疼到晕厥之后,她安排护士给她护理残端肿胀。庄和西即使没有意识,也还是因为应激把护士一脚踢开了。
今天怎么,怎么忽然能接受谁来碰她了?
佟却看了何序半天也没想到要说什么。
倒是何序笑笑,半抱似的护着庄和西的腿给她按摩,说:“和西姐好像挺喜欢的。”
佟却看得到。
她都多少年没见庄和西睡这么安稳了。
但——
“阿挽没对你做什么?”佟却问,视线不着痕迹在何序身上游走。
何序贴在腰侧的手肘无意识夹了一下,说:“没有啊,和西姐会做什么?”
佟却没从何序身上看到异常,遂摇摇头说:“没什么。”
何序“哦”了声,继续给庄和西按摩。
卧室里静悄悄的,浮着一股药味。
十一点,佟却说:“好了,不用按了,阿挽只要睡踏实就不会再疼。”
何序停下动作,但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观察了庄和西一会儿,确认她没什么反应,才小心翼翼把她的腿放下去,拉上被子,和佟却离开房间。
何序打算去洗碗。
佟却拨了一下她垂在脖子里的头发,说:“不忙,我先给你处理伤口。”
佟却说着,快步走到客厅坐下。
医疗箱里什么都有,佟却找到棉签和碘伏后拍了拍身侧的沙发,对何序说:“过来。”
何序站着一动不动。
她这一晚上,一会儿忙一件事,时间没有缝隙,就没想起来发生在沙发上的那一幕。
现在佟却突然提起伤疤,一切记忆和感觉回笼,刺激得她浑身都在发僵发抖,被女人柔软但无情的手紧紧握住身体的触感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还有口腔里深入的舌头,耳边清晰的水声和让人头晕目眩的喘息。
何序嘴唇抿着,羞耻感蜂拥而至。
冲破理智之前,有个冷冰冰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你把庄和西害成这样的,难道不该你买单?
该呢该呢。
就是真发生什么,也是她活该呢,现在这点算什么。
何序于是笑起来,说:“就破了一点皮,没什么事。”
佟却:“我棉签都已经拆了。”
何序只好过来坐下,侧身背对佟却。
佟却拉下她的衣领,对着血已经凝固的伤口皱了皱眉,开始清理。她的动作很轻,何序也不爱乱拧,就显得偌大客厅异常安静。
“叫什么?”佟却突然开口。
何序:“何序。”
“多大了?”
“二十一。”
“嗯。”
棉签换了一支。
“不要生阿挽的气,她以前是所有小孩儿都喜欢的姐姐,很有亲和力,是突然遇到意外,还有很多其他的事儿把她逼成这样的。”佟却在何序身后低声说:“如果可以,她也不想。”
何序能听进去佟却的话。
比如庄和西对禹旋,对工作人员,她已经知道庄和西内里不是自己看到的那个尖锐模样了,那还有什么好生气的,况且做错事的又不是庄和西,是她。
“不会生气。”何序说。
佟却:“那就好,那就好。”她的语气好像如释重负,还有些感激的味道。
何序听着很心虚,她老老实实平放在腿上的双手按了一下,说:“凡姐发我很高的工资,我照顾和西姐是分内的事。”
佟却动作明显一顿,过了三四秒才继续。
之后再没有交谈。
处理好伤口,佟却折回房间看了眼庄和西,确定没什么问题后提着医疗箱离开。
何序洗碗,洗澡,开着门睡觉。
第二天一早,查莺急匆匆来到家里,通知何序去参加武训。
“那和西姐怎么办?”何序问。
查莺:“我会留在这儿照顾她。”
何序没多说什么,简单收拾了背包,坐地铁过来酒店。
禹旋今天也在,看到何序进来,像是不认识一样,视线只在她脸上短暂停留一下,就迅速挪开。
何序步子微顿,拿了长枪走到离禹旋很远的地方练习。
禹旋也开始枪训了,她之前没拍过这类角色,练得很不顺手,偏还要学庄和西用沉铁银枪,弄得不过十来分钟而已,脑门上就起了一个大包,疼得眼泪汪汪。
何序看她一眼,把头低回去,几秒后,又看过去。
“梆——!”
长枪正中额头。
张令都惊了,急忙跑过来看禹旋的情况:“要不你还是用道具枪吧?你又不是主角。”
禹旋:“不可能,我一定要练到人枪合一,在战场上大杀四方。”
庄和西这两年演女性题材的影视剧居多,这让她的口碑越来越好,但拿的奖都没什么分量——国内评奖就跟秋冬的敏感肌似的,这不给那不给,好不容易有几部立意、题材都比较讨巧的,还被同期更有资历的老人压着,与奖杯失之交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