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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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冢回到宿舍,一开门就见同住的不二在阳台上给仙人掌浇水。
  听到开门的动静,不二回头看过来,只看了他一眼就笑到:“心情很好?”
  手冢至今不知道好友是如何从自己没有变化的表情上判断出心情好或坏的,不过他没有否认。
  “月色不错。”
  他感觉到,这句话说完,好友的眯着眼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几秒,然后意味不明地说了句“是么”,就也不再追问,转回身继续悠悠地给他的宝贝仙人掌浇水。
  习惯了他语焉不详忽悠人的样子,手冢没接他的话,准备回房先洗掉残留的一丝酒气。
  背对他的不二听着踩在地毯上沉闷又稳重的脚步声,心里数着:一、二、三——
  果然,他刚数到三,走到门口的手冢扶着门把手,停下了开门的动作。
  “不二。”
  “还有什么事吗?”不二放下喷壶转身好整以暇地看着手冢,等着听他难得藏不住的心事。
  “……没什么。晚安,早点休息。”
  不二不由挑眉,这样纠结的手冢还真少见,但也有些……唔,鲜活?
  手冢没有给他更多机会探究下去,留给他一个关门的背影。
  回到自己的卧室,手冢抬手将运动外套脱下,抚平褶皱挂在衣架上,心里想着今晚的月亮。
  他刚才是想将愉悦分享给好友,又觉得无从说起,才有了刚才的欲言又止。
  好在不二足够了解他,没有追问。
  月色确实很美。
  云层稀薄,长圆形的月亮清晰可见,甚至可以看到四周白濛濛地发出一圈光雾。
  仙人掌在阳台上,安然地晒着月亮。
  第15章
  “没有比手冢更配合的选手了。”
  今天医疗组都这么说。
  午休过后,医疗组聚集在一个会议室里,姿态放松地或坐或立,放眼望去人手一杯黑咖啡。
  难得的放松时刻,他们聊着随意的话题,比如上午手冢国光的异常。
  和奏坐在他们中间,微微低着头在自己的pad上忙碌着,当听到某个有趣的观点时,也会弯下唇角。不过她没有加入聊天,目光专注地落在屏幕上,电容笔偶尔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或点击。
  大家对此习以为常,知道她在例行午会前会一个人坐在那里处理一些资料,因此没有人去和她搭话打断她的思绪,也不会因为她的不参与而有意疏远。
  如果站在门口望过去的话,还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学生们无形中都以和奏为界,松散地分布着。她左手边是海德堡大学,右边则多是东京大学。
  “说真的,今天的手冢君格外有人情味啊。”一个东大学生啜了一口咖啡,对着旁边的人感慨道,“上午柳生桑被教授叫走那会儿,我不是接替她监测手冢君的肌电数据么?中间不小心点错替换掉了前面的数据,手冢君居然主动过来说会配合再过一遍动作。”
  倒不是说手冢平时就不近人情了,只是平时他不会像这样注意到医疗组的工作。
  “要说他在场上分神吧,”另一人抱着胳膊加入讨论,“他hrv低成那样,神经系统一个上午就没有放松过。”
  和奏听着周围有关手冢的阵阵好奇和推测,不由扬了下眉,手下动作仍旧继续着。直到将笔记整理完成后,她随手在末尾留下一串可爱猫爪涂鸦,才泄露了她非常不错的心情。
  她刚收起笔,两位教授并肩走了进来。
  悠闲的午休时间彻底结束。
  会议室窗帘被放了下来,透景百折帘将有些刺眼冬日阳光过滤得柔和许多。
  刚还东倒西歪的学生们肃容围坐在长桌旁,笔记本电脑和记录本铺满了桌面。空气中隐隐散发着消毒酒精的味道,混合咖啡香,可以说是非常提神了。
  医疗组的例行会议是对前一天工作的简单总结发表。发表没什么,让一众优秀学生不得不提心吊胆的是,发表结束后两位教授会随机对他们进行提问。
  随机的意思是,提问的对象随机、问题随机、次数也随机。
  因此,每到发表结束后,氛围反而更凝重了,整个会议室都会变得异常安静……
  两位教授坐在主位,翻看着实习报告,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这让坐在他们下首的学生们更是坐立难安,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生怕一个不小心撞上两位教授的视线。
  就在这时,安特伯格教授淡淡地“哼”了一声,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角落的一名学生身上。
  人在这个时候似乎总是能够有1秒钟的预知能力,安特伯格教授还没有开口,那名学生像是被不知道什么力量揪住后颈抬起了头,正对上安特伯格“就是你”的视线。
  在他忐忑的神色中,安特伯格开口:“卡尔,你说说看,高强度的训练中,重复性的肩部高速挥拍动作,最容易刺激到哪一组神经?”
  这名叫卡尔的学生揉揉一头蓬松的棕色卷发,有些紧张地回答:“腋神经……?它和肩关节活动密切关联。”
  安特伯格教授不置可否,脸上也看不出喜怒。接着,他又点了一名扎着马尾的学生,用英文问:“小林小姐,如果该运动员主诉并非单纯的疼痛,还伴随小指和无名的指间歇性麻木,你的第一判断会指向哪里?”
  小林很容易就联想起和奏上次帮她挡住上野健斗时用过的手法,她的态度比卡尔又严谨了许多,思考过后,她抬抬眼镜简洁答道:“尺神经问题,但可能还需要辅助排除颈神经根受压。”
  这个回答,让她的导师内田教授含笑点了点头,但安特伯格教授只是“嗯”了一声,还是未作评价。
  这让众人原本慢慢放回去的心又提了起来,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安静的紧张感。
  终于,安特伯格的目光越过镜片,落在了若有所思的和奏身上。
  “melodia。”安特伯格教授点了她的名,“你可以独立进行数据监控和分析,那你来说说,假设这位运动员出现了上述症状,且mri显示c5-c6椎间孔存在轻度狭窄,但肌电图显示阴性……”
  他说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和奏消化题干的时间,接着他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重新开口:
  “你认为真正的责任病灶更可能在颈部,还是外周?”
  “鉴别诊断的关键临床检查是什么?”
  “从神经外科看,如果需要干预,优先考虑的原则是什么?”
  “如何平衡激进治疗与职业生涯风险?”
  安特伯格教授没有停歇地提出了四个问题,从临床到对策层层推进,让先前两个还算基础的提问陡然升级。
  “?!”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视线都落在了沉默的和奏身上。
  和奏没有立刻回答,她目光沉静地看向挑眉等待自己答案的教授,沉吟了几秒钟时间,随即清晰地开了口。
  “首先,责任病灶更可能在外周,具体在胸廓出口区域或肘管。理由的话,像小林桑刚才说的,症状符合尺神经分布,而c5-c6狭窄主要影响桡神经支配区,肌电图阴性则可以排除颈部神经根性损害。”
  “关键鉴别检查,是胸廓出口综合征检查和肘管神经叩击试验。”
  “至于干预原则,我的建议是优先采取保守治疗,神经减压与功能重塑效果好的话,可以排除手术。任何激进手术都会留下疤痕,带来疤痕组织形成的风险。这风险对普通人或许影响不大,但是对依赖精细控制力与强爆发力的运动员来说,无疑是灾难性的。”
  “如果患者是追逐顶峰的运动员,我们的目标不是治愈他,而是为他创造一个能够全力继续职业生涯的环境。”
  最后一句,听起来似乎与医生的职业道德相悖,有人已经皱起了眉头,但和奏说得无比笃定。
  安特伯格板着脸,用严厉的目光盯着和奏半晌,看着她眼中丝毫不闪躲的沉稳坚定,那双冷得能冻死人的眼睛里,终于亮起一丝不被人察觉的满意光芒,随即“嗯”了一声。
  这跟对小林的回答是一样的反馈。
  学生们听到后,不少都露出有些惋惜的表情来,短时间内能够思路清晰、逻辑严谨地回答出这一组问题已经是相当了不起了。让他们来,也不可能有更完美的答案。
  安特伯格教授不满意的地方,应该是她的最后一个回答吧。
  倒是内田教授看着和奏,笑容满面地夸赞了句:“非常不错。”
  医生这个职业有着高度的专业性,医生的判断对于患者来说往往是决定性的。但是他始终认为,相对于解决单一病灶,运动员的职业生涯也需要受到尊重。
  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项临床病症,而是一个人,还有他所承载的梦想与未来。
  这就是他和安特伯格进行跨学科协作的另一个意义所在。
  在内田教授的肯定下,和奏微微颔首致谢,然后便不再对周围的骚动做出反应,而是低头在pad上记录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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