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胡旋动作一顿,脸上仍是笑盈盈的:“怎么?我没事儿就不能找你?”
  沈修齐沉默,看她的一双眼恍若无风不起皱的湖面,毫无波澜。
  胡旋被他这么一盯,心里有些发怵,她坐下将滑落的披肩一拉,还隐隐抱怨上了:“你这人真是没劲,一找你就是什么事什么事!那我要是想约你吃顿饭是不是还得向陈秘书打报告?”
  沈修齐听了这话轻轻一笑:“你是想让沈君正揍我一顿?”
  胡旋听他开口打趣,这才放松了些道:“是我爸爸,他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明晚想请你到家里吃饭。”
  沈修齐静静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无甚变化。
  他早上和奇维列夫见面之前,从他随行助理口中得知,明晚奇维列夫参加完私人晚宴便会回国,他当时说这话的语气很放松,甚至表达出对国内美食的期待,不像是什么正式晚宴,更像是寻常饭局。
  而他胡兴平又不是今天才回来,往常一回来就先联系沈君正,要么在沈君正那儿,要么在胡家,两家人的饭局一定是他一回来就安排好了的,这回愣是憋到现在才叫胡旋来请,难免耐人寻味。
  他不想绕弯子,直接拒绝:“明晚我已经有安排了。”
  “不能推掉么?”
  沈修齐定神看着她,淡定给出了两个字:“不能。”
  胡旋眉头往内一蹙,正是心中不满,却恍然瞥见有人从湖边来,她又忍下了心中的不悦看过去,待看清来人是谁,她绕过了小石桌站到亭边,恢复了笑脸冲人招呼:“商序。”
  景商序正与今宵聊这园中银杏林的来历,听见胡旋的声音,他转身望向凉亭,见沈修齐背对着他喝茶,他又收回视线问今宵:“是我三叔和他未婚妻,你介不介意一起过去打声招呼?”
  今宵跟着看过去,亭边那位穿米白针织连衣裙的姑娘正冲他们二人笑得开心,人家示好在前,她断然不会拂人好意。
  她轻轻颔首应允,跟着景商序转了方向朝凉亭去。
  胡旋迎了出来,正好挡住了身后的男人,她的视线一直黏在今宵脸上,一开口就打趣景商序:“谈女朋友了?你小子好福气啊!”
  “没有的事儿,”景商序不想让今宵为难,赶紧解释说,“您别说这个让她下不来台,我们才认识不久,还只是朋友。”
  还只是朋友就护得这么紧?
  胡旋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怕是还在追呢,她高兴朝今宵伸出手,并自我介绍:“胡旋,凯旋的旋。”
  今宵笑着回握,温温柔柔地应:“今宵,今宵酒醒何处的今宵。”
  今宵话音刚落,胡旋身后的男人便利落起了身,他将椅子推得呲啦一声响,今宵循声而望,一瞬间瞳孔微震。
  他今日明显是用心打扮过,黑灰色窗格纹三件套配暗灰大尖领衬衫,斜门襟马甲上挂了一条暗金色的怀表链,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微微敞着,脖颈的线条锋锐明晰,典雅里透着骨子里的不羁,是极为衬他的一身穿搭。
  也和身边的姑娘格外般配。
  今宵的唇角悄无声息回落,双手不自然背到了身后,她捻着裙摆,想以此来缓解情绪上突生的不适,但似乎没什么效果。
  景商序并未察觉今宵情绪上的变化,只冲她介绍:“这位是我三叔,沈修齐。”
  今宵重新看过去,秋阳从他左肩来,他端着那只白色葵口杯静静伫立在亭中,骨瓷透着光,茶汤成了诱人的赤金色,很巧妙地成为了他造型的一部分,为他再多添几分松弛感,意外地引人瞩目。
  胡旋转身迈上了台阶,自然而然站到了沈修齐身旁,还冲今宵说:“跟我们商序做朋友就是这点儿不好,见了谁都是长辈。”
  今宵唇边重新爬上笑容,像是从未听说过他们二人是未婚夫妇那般,正经而又礼貌地招呼:“沈先生。”
  沈修齐蹙眉是他情绪上的及时反馈,他的表情管理能力一向上佳,或喜或怒都带有目的,而他这些年,无论是在什么样的社交场合都能做到滴水不漏,唯独此刻,被一声“沈先生”敲得裂了缝。
  他想起了她的好友申请,想起了她一声声喊过的“湛兮”,没由来想笑。
  “你太客气了。”他道。
  今宵闻言,心中一沉,却又像恍若未闻般,侧过了身看景商序:“商序,我们还是去别处走走吧。”
  她不想留在这里,不想看见他,也不想看见他的未婚妻。
  “好。”
  景商序垂眸看她的眼神格外温柔,这便冲二人道:“就不打扰三叔三婶儿喝茶了。”
  今宵转身就走,连告别的礼仪都无法维持,也不愿去想她此刻落在沈修齐眼中会是什么模样。
  其实她并非完全不向往爱情,只是从未遇见过真正令她心动的人,当孟女士将她那套“完美上嫁法则”教给她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已经丧失了做梦的能力,也不对男人和婚姻抱有幻想。
  可她遇见了沈修齐。
  也记起了那天搪塞左清樾的话。
  在此之前,若是要她描述“心动”,她大概会说一句:“不知道,不清楚,没体会过”。
  可她当时对左清樾描述起对沈修齐的“喜欢”时,分明逻辑清晰,口齿伶俐,一段话说得毫无磕绊,顺畅得令她咋舌。
  原来搪塞不是搪塞,是无意表露的真心。
  原来真心也有可能不合时宜。
  她掐了掐掌心,强行拽回自己的思绪去听景商序说话。
  她的情绪恢复得很快,身边人全然无知觉,他们逛完了园子,宾客也渐至园中,景商序被管家叫走,宋云舒拿着相机找了过来。
  她刚从江澈那儿听了些八卦,立马就来问:“你和湛兮认识?”
  今宵的心弦又被这个名字拨动,她面上不显,只淡淡地应:“见过几次,不熟。”
  宋云舒冷冷一哼:“我就知道是闻瑾胡诌!一天天的听风就是雨!”
  今宵无意再继续有关沈修齐的话题,这便反过来问她:“你和闻瑾是怎么回事啊?你们什么时候结婚的?”
  宋云舒语气滞涩:“......就,就之前跟你说的那样啊,家里让结就结了,在他出道前。”
  今宵笑:“所以你们是青梅竹马?”
  宋云舒别扭地看着别处,点了点头。
  感情状况毕竟涉及隐私,如果宋云舒无意提及,今宵也不会再多问,她让宋云舒帮她拍照,还嘱咐一定要拍得好看,不然她不会原谅她今天设计把她骗来。
  宋云舒本来也不喜欢应酬,她巴不得和今宵拍一下午照片才好。
  直到天色渐晚,二人才移步来到湖边凉亭,此时人去亭空,
  半点痕迹都未留下,宋云舒摸到她手凉,这才发现她穿得很少,立马就说:“我去给你找件外套,别着凉了。”
  今宵本想说不用,但宋云舒行动力极强,她话都没说完人就跑了。
  夜色开始往下沉,栈桥两边亮起了莹黄的地灯,唯独凉亭还黑着,今宵抬头望,梁下挂着一盏六角宫灯,却没有随园中地灯一并点亮,料想是坏了。
  她静静坐在黑暗里,遥遥望着对岸的灯火。
  到此刻,她才真正感觉自己与对岸的热闹并不相融,哪怕她身边总有人陪伴,哪怕她曾与对岸的人并肩而行。
  眼前的栈桥不是桥,是钢索,是纤绳,若是想要抵达对岸,得像小丑一样戴上讨人欢心的假面,紧握年轻貌美这唯一的筹码,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
  其实这些年她活得很糊涂,当两种完全不同的教育理念不断将她拉扯,她便像那幅乱糟糟的油画,被不同的色彩浸染,却难以找出主体——她不知道自己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也不知道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现如今,她生命里的引路人接二连三离去,她再无所依,只能摸着石头过河,用排除法选出相对理想的答案。
  她现在已经有答案。
  她并不想抵达对岸。
  她生出了离开的想法,便立即拿出手机查看附近是否可以叫车,也默默打着早退的腹稿,只等宋云舒回来同她说。
  不料黑暗里有声音响起,她惊得一抖。
  “这儿很难叫到车。”
  今宵吓得起身想逃,一转身对上那双幽如寂夜的眼,心中莫名平定,又莫名惶恐。
  “你怎么在这儿?”
  生硬的询问,不带任何称呼,沈修齐听出了几分愠怒。
  “吓到你了?”他又放轻了声音。
  今宵往后退了两步,直到靠住了亭柱才停下,她现在必须要给自己找个支撑,不然,她怕沈修齐会察觉她身体的抖,因为冷,也因为他突然出现。
  “你不应该在这儿。”她道。
  “那我应该在哪儿?”
  沈修齐缓步绕过了亭中石桌朝她而来,他那张脸迎着栈桥微弱的光,阒黑的眸子里像是划过一瞬狡黠,今宵辨不太清明。
  “应该在对岸陪我的‘未婚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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