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即便是寒刃真的来了,他也不信那人能闯过这重重阻碍,近他的身。
更何况,晟国与他大阙素无邦交,各方讯息都不相通, 他就不信,自己如今已改名换姓, 容貌亦略有修饰,寒刃还能从茫茫人海中将他揪出。
来到书房东侧的多宝阁前,按动第三排一个不起眼的貔貅雕像, 齿轮转动发出细微的机括声, 云天磊径直进入到隐藏在书架后的密道之中,站在一方寒玉台前, 凝望前方用水晶罩牢牢围住的、足以起死回生之物。
可惜,这物需要再搭配旁的做药引, 单独一味,不足以扭转乾坤。
从密室出来,坐在窗边的酸枝木圈椅上,云天磊看着屋内几处看似寻常的摆设,啧啧称叹,心道世间竟有他这般能人,能将杀机藏于风雅,化险境为无形。
昭华郡主沐浴完出来, 瞧见他仍旧对着那些机关图谱和部件出神,顿时蹙起了眉,语气带上了几分不悦:“整日里就知道摆弄你这些玩意儿。”
当年前夫在朝堂争斗中落败身亡,她也受牵连被软禁在别院。没想到竟遭政敌派来的死士截杀,随行护卫死伤殆尽。
危急关头,是恰巧路过的云天磊出手救了她。
相处一段时间后,她发现此人不仅武艺高强,谈吐见识亦是不凡。为寻个倚仗,也看中他的才能,她向当时已重掌大权的皇兄请旨,招了他入赘。
但是成婚这些年来,她这位郡马几乎足不出户,除非是宫中大典或年节祭祀这等推脱不掉的场合,否则绝不踏出府门半步。
一开始她还以为他只是性子孤僻,不喜交际,后来逼问了好几番,对方才勉强吐露零星过往,将信息拼凑起来,大致意思便是,晟国有仇家追杀他。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何等深仇大恨,但看他这般如临大敌、龟缩不出的模样,想来那仇家绝非易与之辈。
不过,在这固若金汤的郡主府内,她倒也并不十分担忧。
云天磊识趣地换上笑脸,起身迎上前,谄媚地为她捏着肩膀:“郡主息怒,我这不是想着,把这府邸布置得再周全些,才能让您高枕无忧嘛。”
昭华郡主鼻哼一声,不以为然,道:“这府里连只外头的苍蝇都飞不进来,本宫看那人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休想伤你分毫。”
“对了,今儿宫里下了旨意,道是下个月,太后于宫中设‘消夏宴’。”
听闻又需出门,云天磊脸色微变,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这消夏宴是太后年年都要办的,作为郡马,他必须要出席,在御前露个脸,以示对太后的孝心与尊重。
细思一番,又觉得自己是太过谨慎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那寒刃音讯全无,没准早就死了,自己又何须终日惶惶?
这般想着,心下稍安,便也不再纠结。
……
入境大阙的那天刚好立夏。
江芙诗跟随风媒的人向着大阙的都城前往,差不多过了十日光景,才终于遥遥望见了都城巍峨的城门。
身处异国,大晟的追兵一时难以触及,江芙诗紧绷了许久的心弦终于得以稍缓,生出几分难得的闲适。
她下了车,逛了圈市集,买了些大阙特有的香药和几样精巧的点心,又到各处药坊碰碰运气,试试能否寻到那味救命的九星花。
这日晚。
队伍终入皇城,风媒的人手持令牌,包下了一处清静的客栈院落下榻。
江芙诗心事重重地走在最前,想着明日该如何着手打探湛霄的行踪,不料刚迈出几步,身后传来混乱人声。
“首领!首领您怎么了?”
惊惧的喊声令她回过头,只见水凌羽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灰败,整个人不受控地朝前栽去。
她一愣,随即眼神微凝,立刻快步折返。
“快快,扶首领回房!”文渊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众人急急忙忙将不省人事的水凌羽抬进客房。江芙诗拧眉坐在榻前,取出丝线诊脉,指尖甫一搭上,脸色便沉了下来。
脉象紊乱,内息在经脉中横冲直撞,是内力反噬之兆。她暗自施加的抑制手段,与水凌羽自身强横的内力形成了剧烈冲突,如今已到了爆发的边缘。
沉默无声蔓延,江芙诗潋滟的眼底尽是内疚之色,丝线轻轻微颤,她对着榻上之人细声低吟:“对不起……”
说到底,是她手段不正,若非她暗中下药、封其经脉,水凌羽不会武功尽失,更不会遭此反噬之苦。
这些时日下来,风媒待她,也算仁至义尽……
她取出随身银针,刺入水凌羽几处关键穴位,指尖捻转间,缓缓替他解了内息禁制,任由他积压的内力缓缓疏导开来。
水凌羽沉沉昏睡,面色渐渐褪去灰败,恢复了几分血色。侍女们端着汤药、温水进进出出,悉心照料在旁。
担心后续会恶化,江芙诗不敢轻易离开,从内室退出,便坐在外间的梨花木椅上,吩咐侍女仔细盯着水凌羽的神色与呼吸,若有不对,立即通知她。
窗外,明月高悬,清辉如水般漫洒下来,将庭院铺得一片银白。
她立于窗前,夏日的晚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拂过脸颊却吹不散心头的郁结,思念翻涌而起,那个人的身影清晰地浮现在心头。
如此良夜,不知他在作甚?是否也会想她?寒髓蚀脉发作时,他又该是何等痛苦?
想着,便忍不住红了眼眶。
连风媒这般灵通的势力都寻不到九星花的踪迹,看来终究是强求不得。
她心怯怯,没了赏月心思,返回桌边坐下。
大阙盛产一种名为‘玉露白’的果酒,此酒甘醇清甜,度数不高且不上头,客栈方才送了一小坛上来,她端起一饮而尽。
大抵是心事太重,连这甘醇的酒液入喉,也只剩满口苦涩,勾动愁绪,几分微醺涌起,蓦然想起从前时光。
不知远在晟朝京城的娄冰菱如今怎样了?还有豪爽不羁的长公主姑姑,可还安好?想来她从前在京中,虽如履薄冰,却也总归有一方屋檐遮风挡雨,有贴心的侍女相伴左右。
可如今,青黛惨死,蓉蓉下落不明,而她一直视为心腹、信任有加的紫苏,竟是父皇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
短短半年光景,她的人生,天翻地覆,从金枝玉叶的公主,沦落为异国他乡的亡命之徒。
世事无常,恍如一梦。
“首领?”见床榻上的人悠悠转醒,侍女惊喜出声,正想近前搀扶,水凌羽却摆了摆手,拒绝她们近身。
他半坐而起,体内滞涩的内力正在缓慢复苏,身体虽仍虚弱,却已无大碍。
“您感觉如何?奴婢这就把江大夫唤进来……”
水凌羽打断她的话,径直从内室走出,掀开隔断的珠帘,女子不知何时已趴在桌上睡着,手边还握着一只空了的酒盏。连日赶路的疲倦在她的眼底凝作淡淡的青黑,露出的手腕纤细单薄,盈盈一握。
他放轻了脚步。
断断续续的梦呓在安静的空气中响起:“别离开我……”
沉默片刻,水凌羽越过她,出了门。
江芙诗再次醒来时,是被侍女叫醒的,意识到自己竟醉倒睡去,她面上闪过一丝窘迫,又得知水凌羽已无大碍,便起身想去与他说明情况,刚好在院中遇见他。
他似乎正与文渊商谈什么,见她过来,文渊识趣地躬身退下。
“有事?”水凌羽率先开口。
“你的内力禁制已解,武功不日就可恢复。感念风媒这段时间的护送与照料,我打算……就此别过。”
水凌羽挑了挑眉梢:“你确定?殿下可是晟朝暗中通缉的要犯,独自一人,能在这大阙皇城活几日?”
江芙诗如何不知自己的处境?
但靠着威胁勉强来的庇护,终非长久之计,好在如今已抵达大阙王城,只要耐心探查,与湛霄相见,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意已决。”她语气平静,抬头直视他:“水首领曾说,昭华郡主府遍布机关,凶险异常。芙诗实在忧心夫君处境,恳请首领最后帮芙诗一次,将府内的机关布局图借我一观。”
闻言,水凌羽眸色深沉地看了她良久,脸上看不出喜怒,最终只淡淡道:“水某尽力。”
水凌羽会不会真的帮她这个忙,江芙诗不知。翌日醒来,她便遣散了苏文璟指派给她的亲随,换了一身大阙平民女子常见的素色布裙,又用面纱遮脸,雇了一辆马车,前往昭华郡主府。
既然湛霄要动手复仇,势必会去昭华郡主府外围踩点,她守在那里,或许能寻到一丝踪迹。
来到郡主府斜对面的一家茶楼,她下了马车,在二楼临窗的雅座坐下,看似品茶,目光却始终流连于街道与府邸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