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这种心情,越临近那个身不由己的婚期,就越是清晰刺骨,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入夜后,她躺在陌生的床榻上,身下的毡毯粗糙坚硬,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牛羊膻气,这一切都让她辗转反侧,从肌肤到骨髓都在无声地抗拒着此地。
不料,二更时分,院外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与呼喝,随即有侍女匆匆来报:可汗驾临,要来看望和亲公主!
收到消息的青黛与蓉蓉,赶紧服侍江芙诗披上外衫,草草整理发髻。
刚在厅中站定,勉强维持住镇定姿态,那厢敖牧已经带着一身凛冽的酒气与风尘,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黑压压的身影几乎堵死了整个门框。
江芙诗依礼微微屈膝,不卑不亢地迎上他审视的目光。
眼前这位雄踞草原的可汗已年过五十,鬓角染霜,一道狰狞的刀疤从他额角划至下颌,衬得那双眼如苍老的饿狼,充满了权力与戾气。
“你就是那永安公主?”敖牧的目光在她脸上身上刮过,“本汗倒是要看看大晟皇帝送来的究竟是何等货色。”
他绕着江芙诗缓缓踱了半步,发出毫不客气的嗤笑:“啧,如此瘦弱,不知能否受得住我们草原的风雪,和本汗帐中的规矩。”
江芙诗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紧,声音却平稳无波:“有劳可汗挂心。大晟女儿的风骨,不凭身形大小论断。”
敖牧冷笑一声,抬起手中的马鞭,用冰冷的鞭梢轻佻地撩起她一缕青丝,放在自己鼻尖前嗅闻,眼神浑浊而充满占有欲:“倒是挺香。就是不知这细皮嫩肉,能在本汗身边留几日。”
忽然,一股无声的杀意在屋内蔓延,冷得人骨髓发寒。敖牧顿时浑身一麻,酒意醒了大半。
他猛地松开手,警惕地环视一圈。只见永安公主的身后,立着一个男人,他的身影隐没在厅角的阴影里,周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气,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
敖牧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竟没察觉这人何时出现,那股杀气让他这个战场打滚的人都心头发紧,不由收敛了轻佻,沉声道:“你是什么人?敢在本汗面前放肆!”
眼见这人穿着普通的侍卫服饰,敖牧顿了顿,鼻哼一声,看向江芙诗:“怎么,本汗还未与你成亲,碰一下自己的人,这畜牲就敢龇牙了?”
这话实在恶毒,既羞辱了湛霄,又折辱了身为和亲公主的江芙诗。
江芙诗眼神倏地冷了下去:“可汗慎言。”
“此乃我大晟的随行护卫,职责在身,护主心切,乃是忠义之举。可汗若因忠义而动怒,岂非令天下勇士寒心?”
敖牧盯着她看了片刻,脸上横肉抽动,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公主!”
他笑声猛地一收,狠狠瞪了她一眼:“本汗倒是……越来越期待大婚之夜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带着侍从离开。
半夜三更被敖牧这么一闹,江芙诗心神俱疲,身体微微发颤,又看向面色沉凝的湛霄。
他依旧是那副沉稳无波的模样,但她心知,是湛霄那毫不掩饰的杀意,逼退了敖牧,让他不敢真正得寸进尺。
她强压下心头的波澜,对众人摆了摆手,声音疲惫:“都各自歇息去吧。”
众人无声退下,屋内只剩下她与角落里的他,空气静默得能听见灯花爆开的轻响。
这一夜,他依旧守在她的房门外廊下,透过门扉上朦胧的绢纱,可以看到玄色的身影如松般挺立,夜色深沉,他手中的长剑静静靠在肩头,映着微弱的光。
到了第二天。
敖牧下达了王令,命三日后成婚,让江芙诗做好准备。
她其实是没什么要准备的,她人都已经在这儿了,什么时候成婚,不过是敖牧一句话的事。礼部官员与穹勒的礼官却因此忙得脚不沾地,王庭里里外外都开始布置起来。
江芙诗对此漠不关心。
反而将更多精力放在研究医理上,一边反复翻阅带来的医书,一边琢磨湛霄寒髓之毒的解法。
只是,经过她这么多日的钻研,越发清楚地认识到,湛霄所中的寒毒,若想根除,只能求助于那传说中的‘九星花’,否则别无他法。
然而九星花踪迹难寻,近百年来都只在药典传说中昙花一现,如今更不知在世间哪个角落,或是早已绝迹。
念及此,她心头便如同压了一块沉石。既然眼下对此无计可施,她便暂且将此事按下。且前几日做的‘迷心散’解药也已阴干,总算有一事得以推进。
到了成婚那日,她任由侍女为她梳妆,穿上那身华丽却沉重的穹勒嫁衣。在盖头落下前,她屏退左右,就着温水,将药丸吞了进去。
起初体内并无异样,没什么大感觉。
她端坐于镜前,最后看了一眼镜中那个陌生而华美的自己,任由沉重的凤冠压上头顶,红盖头遮蔽了所有视线。
穹勒的成婚规矩是新郎需在日落时分,亲自骑马至新娘住处,在众人欢呼声中将她迎回自己的金帐,并于帐前举行祭天仪式,共饮合卺酒。
也许是为了继续羞辱大晟,或是根本没将这场和亲放在心上,总之敖牧并未亲自履行这一仪式,穹勒方甚至都没派像样的迎亲队伍,只让几个侍从敷衍陪同。
江芙诗坐在装饰简陋的马背上,身后没有送亲的热闹,身前只有湛霄牵着缰绳。
他步伐沉稳,一步一步,将她送到位于王庭中心的可汗金帐前。
一低头,她就能看到湛霄那骨节分明、紧握缰绳的手,眼泪不知怎地忽然就涌了上来。她努力想逼回去,却还是有几滴不争气地滑落,洇湿了膝上大红的嫁衣布料。
金帐外张贴着大喜的红绸,在苍茫的草原上显得格外刺目。
两名穹勒侍女将江芙诗搀扶下马,送入洞房。
房内的红烛噼啪燃烧,直至半截烛泪堆叠,渐渐燃尽,敖牧也没有出现。她独坐床边,心中并无庆幸,只有一种被刻意忽视的屈辱,以及山雨欲来的沉重预感。
同时,她隐隐感觉腹中升起一股暖流,夹杂着轻微的眩晕感,应该是药效开始发作了。但她努力回想,脑海中关于迷雾谷的记忆仍旧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沉重而踉跄的脚步声,伴随着敖牧粗豪的醉语。
江芙诗顿时攥紧手心,心脏因恐惧而剧烈地跳动起来。
“砰!”
敖牧猛地推开门。
他带着浓重的酒气,摇摇晃晃地坐在江芙诗身边,喷着热气的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让本汗好好尝尝……这大晟公主的滋味……”
江芙诗绝望闭眼……
帐外。
一个穿着玄色暗纹紫袍,银质面具遮住大半面容的男人,手持长剑,出现在帐外过道,有发现他的侍卫张口欲呼,来不及发出半个音节,就被一道精准掠过的剑光封喉,无声倒地。
他步履未停,剑势如虹,将所有试图阻拦他前进的人,尽数一剑毙命,鲜血顷刻间染红地面,尸骸无声倒地。夜色下,他的衣袍布满猩红色的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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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猫爪]
下一章为本文高潮,非常重要,建议不要跳订,因为有可能会导致后面的剧情看不懂。
[抱抱]再次感谢宝宝们的支持~
第44章 【重要章节,建议订阅】……
帐内, 敖牧一把扯下江芙诗的盖头,狞笑着将她狠狠拽向自己:“你都是本汗的人了,躲什么!”
江芙诗惊叫一声, 被他掼倒在床榻上,发髻散乱,凤冠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就在敖牧俯身逼近的刹那——
“嗤啦!”一道锐响划破空气。
两人猛地转头,只见厚重的牛皮帐门竟被齐整地一分为二,轰然向两侧倒下。
漫天飘飞的帐幕碎片中, 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紫色身影踏着入帐内。手中长剑犹在嗡鸣,剑尖斜指地面, 殷红的血珠顺着锋刃缓缓滴落。
而他身后,两名守门侍卫的尸身正缓缓倒地,喉间的伤口仍在汩汩涌出鲜血。
敖牧当即松开江芙诗, 酒意瞬间化作惊怒:“什么人!”
江芙诗也挣扎着向角落蜷缩, 那人的紫色衣袍勾起了她的熟悉感,仿佛有什么被遗忘的记忆即将破土而出, 但此刻的她只能惊恐地望向来人。
月影深沉,整个金帐外的守卫皆被屠戮殆尽, 四下寂静得可怕,所以尽管敖牧喊了好久,都无一人应答。他抄起挂在帐壁上的弯刀,横在身前,死死盯住闯入者,又重复道:“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