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彷佛他一个人,就是千军万马。
  江芙诗的双眼瞬间蒙上水汽,那人的身影映在她的眸底,清晰又滚烫。
  他来救她了。
  卞晨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变得狰狞,旁边的亲兵见状,赶紧捡起掉在雪地里的长刀,快步递到他手中。
  “你来了,那正好,省的我们去破庙里守着,今日就在这雪地里,一并解决了你和公主!”
  “想杀我,”湛霄眼神淡漠,“你还没这个本事。”
  卞晨仰天狂笑:“哼,我这里有五十铁骑,个个骁勇善战。即便你侥幸能自保,但带着这个累赘,绝无可能逃脱我们的围杀!”
  “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话音未落,卞晨就一声令下,瞬间所有骑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湛霄。
  湛霄稳稳站在江芙诗身前,将她护在身后,就在骑兵即将冲到跟前时,他脚尖轻点雪地,一跃半空,长剑骤然出鞘。
  汹涌的剑气搅动着天地寒气,连飘落的雪花都被劈成两半,首当其冲的两名骑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剑气划伤手臂,长刀脱手飞出。
  漫天飞雪随着剑势凝成冰刃,如暴雨般倾泻而下,骑兵们躲闪不及,纷纷被冰刃划伤,惨叫着从马背上摔落,一个个捂着伤口躺倒在地。
  卞晨满目骇然,握着刀的手微微发抖。
  原以为那日庆典交手,就是湛霄的全部实力,没想到他当时连三成功夫都未使出。
  雪花越下越急,像无数白色的利刃在空中飞舞,湛霄落地后毫不停歇,提着剑朝卞晨直冲而去,速度快到甚至让卞晨来不及格挡,只能狼狈地侧身躲闪,胸口的铠甲被剑气划开一道口子,寒气瞬间灌了进去。
  湛霄反手抽剑,从凌厉的劈砍转为横向的扫击,逼得卞晨连连后退,脚下的积雪被踩得簌簌作响。
  两人从雪地中央打到破庙门口,整个战场都静了下来,只有他们两人缠斗的身影在漫天飞雪中交错。
  卞晨吃力地抵挡着,手臂早已酸麻,额头的冷汗混着雪花往下淌,却见湛霄眼神依旧冰冷,剑招不仅没慢,反而越发迅猛。
  先是一剑挑飞他的护心镜,再是一剑刺穿他的右肩,到最后,卞晨单膝跪地,看着这漫天的飞雪在湛霄周身凝成霜华,一道念头如惊雷般划过脑海。
  这、这是!琼花无影杀!
  出招时,方圆十丈内温度骤降,呵气成霜,剑锋未至,凛冽剑气已如暴雪压境,如此剑招,整个江湖,唯有一人使得出。
  卞晨重重倒在雪地中,胸前伤口不断涌出鲜血,染红了身下的白雪。
  他挣扎着抬头,只见湛霄的身影逆光而立,长剑直指他的喉咙,几滴殷红的血珠顺着剑锋滑落,砸在他的脸颊上。
  卞晨低笑起来,带着濒死的恍然。
  “你、你是寒刃。”他肯定地说:“传说中的天下第一杀手,是你。”
  湛霄沉默不语,剑尖又进半寸。
  卞晨又继续,声音嘶哑又疯狂:“怪不得,怪不得我始终打不过你,怪不得这京中无人是你对手,怪不得你敢单枪匹马对抗我们,原、原来,你是寒刃!”
  他喃喃自语,眼神逐渐涣散。
  “天下第一杀手,竟做了永安公主的侍卫,她、她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为她如此卖命?”
  剑锋毫无停滞地没入咽喉。
  卞晨身躯一震,随即气息断绝。
  湛霄双眸森冷,振腕收剑,这漫天的飞雪像是得了什么感应一般,也渐渐息止,只剩下零星雪沫无声飘落。
  跨过满地尸骸,他朝着江芙诗走去,茫茫雪野中,公主蜷缩在雪地里,小小一团地窝着,像只无处可归的垂耳兔。
  一声“殿下”,让江芙诗猛地抬起头。
  眼前的男人在她面前半蹲下来,与她平视,玄色狐裘下摆浸染着暗红血渍,周身却带着风雪也压不住的温热气息,真实得令人心颤。
  “……湛霄。”她声音发哑,带着刚压下去的哭腔,眼眶还是红的。
  “没事了。”湛霄说,朝她伸出手掌。
  那只手骨节分明,覆着薄茧的掌心粗糙却温暖,握住她的瞬间就将暖意传了过来。
  江芙诗吸了吸鼻子,借力起身,脚跟还是有点发软,差点摔雪地了,被他及时扶住手臂稳住身形。
  天色渐黑,雪下得更密了,鹅毛大雪漫天飞舞,把山路盖得严严实实,不是贸然外走的好时机,最好是待在某个能遮风挡雪的地方,先避一避夜里的寒气。
  于是两人又回到了那破庙。
  破庙比外面还冷,风从墙缝里钻进来,刮得人脸颊发疼。
  湛霄不知从哪找到一捆干柴,又用剑将庙里的破木桌砍成碎块,混着干柴一起点燃,微弱的火光慢慢舔舐着木料,总算在角落里拢起一片暖意。
  江芙诗这时也平息了下来,只觉得浑身发冷,连指尖都还带着冰意,便挪到火堆前蹲下取暖。借着跳动的火光,她才看清湛霄玄色衣袍上沾着不少痕迹。
  不是雪,是星星点点的血迹,有的已经发黑,有的还泛着暗红。
  她顿时急了:“你受伤了吗?有没有事!”
  湛霄平静抬眼,目光扫过自己衣上的血迹,又将手里的半块没烧完的木柴扔入火堆:“这不是属下的血。”
  江芙诗长长松了口气,靠墙坐着,把今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问湛霄,他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听他言简意赅地解释,是从流寇使出的招式里认出了曹家军的影子,心知有异,这才一路追踪至此。
  她立时明白了大半。
  三皇子与曹家密谋,在和亲路上将她劫持,但又没有在一开始把她给杀了,那么这个不可以在驿站杀她的动机是什么?
  而且从卞晨带着精锐骑兵围堵来看,三皇子连自己的亲卫统领都派了过来,说明这个行动对他至关重要。现在卞晨被湛霄杀了,群龙无首,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追兵。
  可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目的,她一时半会想不明白,越想越觉得头沉。
  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却见旁边的湛霄对着火堆的光,仔细擦拭着手中的长剑。
  剑身雪亮,剑格处却格外惹眼,一枚翠绿色的玉石,镶嵌于剑格正中央,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江芙诗脱口而出:“你这把剑真特别,它有名字吗?”
  湛霄动作一僵,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过了片刻,才缓缓道:“属下这把剑,叫折玉。”
  “折玉?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他垂眸凝视着剑格上的玉石,指腹无意识地摩挲过那温润的表面,火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灭灭。
  “这把剑上镶嵌的玉石原本是一枚玉佩,是属下当年从养母的尸体下捡回来的……最大的一块碎片。属下请铸剑师将其强行镶嵌于剑上,以此铭刻仇恨,并将剑命名为折玉。既为折断仇敌,也为折断过往。”
  江芙诗惊讶到瞪圆了眼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
  她怔怔地望着他被火光勾勒的侧影,又听他继续道:
  “属下从小是孤儿,幸得有三个养母抚养,养母都是青楼女子,从良后凑钱开了家小绣坊,日子不算富裕,却也安稳。”
  “一次,养母柳大娘去城外采买,偶遇了曾经的恩客。那人感念旧情,又知属下喜欢舞刀弄枪,便给了她一本剑谱。后续闲来无事时,大娘会把剑谱的内容讲给属下听,日积月累,属下便慢慢摸透了剑谱的门道。”
  “十二岁那年,属下无意在街上以树枝代剑使出了剑招,不料被觊觎这门绝学的人发现。他们顺藤摸瓜找到了绣坊,当时属下正好去邻镇买绣线,没在家,为了逼迫养母说出剑谱的下落,他们活生生将属下三位养母折磨致死。”
  “待属下返回家中……养母的遗体,已残缺不全。”
  听到这里,江芙诗的心脏猛地一揪,下意识攥紧了身上的狐裘,眼眶瞬间红了。
  她想开口安慰,却觉得任何话都太轻,只能咬着唇,轻轻“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她不敢打断,怕惊扰了他难得说出口的往事,也怕自己一说话,眼泪就会掉下来。
  许久——
  “所以你这么努力练剑,是想找机会报仇吗?”
  “是。”
  “那你找到仇人了吗?”
  湛霄看向她,眸光深邃,如这沉沉的夜。
  “找到了。”
  江芙诗抿了抿唇,心头莫名一紧,竟不敢再问下去。担心他会为了彻底了结仇怨,转身离开自己,于是只能装作毫不在意地移开目光,盯着跳动的火堆
  “殿下,歇会吧,待风雪小些,属下再护送您启程。”
  “……嗯。”
  江芙诗依言合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下意识望向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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