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湛霄抬眼:“届时,殿下当如何自处?”
  芸娘觉得很好笑,她盯着湛霄看:“我真不敢相信这话会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寒刃,你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以前不管是什么任务,目标是谁,你从不问缘由,只问时间地点。”
  “别忘了你的身份,”她的声音冷了下来,“你是杀手,是主上最锋利的刀。”
  “怎么不说话?”芸娘狐疑些许,片刻后,她带着难以置信的讥诮,“难不成是对玉荷公主动了心?”
  湛霄斜睨她一眼,依旧沉默,没人能从他的双眸揣摩出他的心思。
  “主上要的是敖牧的命,至于玉荷公主,她的死活,与任务无关。”
  “杀掉敖牧,带回他的首级。”
  “这是主上的死命令。”
  窗外的风雪似乎更冷了些,寒风透过窗缝钻进茶室,吹得烛火微微晃动,也映得湛霄眼底的情绪愈发晦暗难辨。
  芸娘叹了口气:“其实你我都知,玉荷公主此次和亲,必有去无回。敖牧生性残暴,死在他帐中的女子不知凡几。他若死了,也许对公主而言,反倒是一种解脱。”
  烛火在湛霄的眼底微微跳动,搭在剑柄上的拇指摩挲着冰冷的玉石,一次,两次,节奏平稳得不见波澜,却又比平日慢了几分。
  良久——
  湛霄说。
  “嗯。”
  芸娘立即一喜:“任务得手后,酒馆会安排人马在边境接应你返回晟朝。”
  她将一张路线图推至他面前,“这次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敖牧身边守卫森严,你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势要将他一击毙命。”
  ……
  从下旨到出嫁,不过十五日时间。
  内务府以惊人的效率操办着一切:正式晋封她为“永安公主”,将名讳写入宗谱玉牒,以此抬高她在穹勒的身份。又按制赶制公主仪仗、车辇、绣着金凤的厚重翟衣,以及那满满当当、将要赏赐给穹勒的“陪嫁”。
  按照礼制,她须在皇宫正殿拜别帝后,接受百官辞行。
  因此,圣旨下达后第十日,江芙诗便从公主府搬回了宫中一处僻静的偏殿。
  除了青黛、紫苏和蓉蓉,殿内来来往往的仆从全是内务府指派的生面孔。她们手脚麻利地忙前忙后,江芙诗静静坐着,像一尊被精心打扮的玩偶,任由她们摆布。
  出嫁那天,正好是大年初一,一个本该万家团圆、共贺新岁的日子。
  寅时未至,她便被扶起梳妆。
  里外三层的厚重翟衣压在肩上,沉得让人喘不过气,绣满金凤的广袖垂落,华美而冰冷。九龙四凤冠的重量几乎让她纤细的脖颈难以承受,珠翠流苏在眼前微微晃动,折射着烛光。
  在太极殿前,她依着赞礼官的唱和,向御座上的皇帝与皇后行三跪九叩大礼。
  殿前汉白玉的阶梯长得望不到头,两侧站满了文武百官。
  当江芙诗终于完成礼仪,缓缓转身,沿着那漫长的阶梯一步步向下走去时,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阶下送亲队伍的最前方——
  他就在那里。
  湛霄身着御前侍卫的正式戎装,按剑而立,身姿挺拔如松。晨光熹微中,他正静静地、沉默地,看着她盛装出嫁。
  第41章 “本宫要你留下来陪我。……
  车队从皇宫出发, 一路驶向城门,在即将出关前,行经一处驿站长亭时, 队伍忽然停了下来,外面通传,是长公主的车驾拦在了前方。
  江芙诗立时掀起车帘,只见不远处的亭子中,风雪漫天,江羽和娄冰菱并肩而立, 身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单薄又坚定。
  她当即不顾礼仪,急急下了马车, 眼眶微热地快步走向她们。
  “你们……怎么来了……”
  娄冰菱满眼泪水,说话不能,只能上前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 用力到指节发白:“殿下出嫁, 冰凌岂能不来送行。”
  江羽将一件簇新的狐裘披在她肩上,仔细系好带子:“此去一别, 山高水长,前路难测, 姑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江芙诗本来强撑的坚强,在亲人面前瞬间瓦解,可她死死咬着唇不愿失态,直到江羽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那压抑的委屈与恐惧终于决堤,忽然扑进江羽怀中痛哭失声。
  她说:“姑姑……我害怕……”
  “傻孩子……”江羽低声哄着,眼神复杂,略一抬眸, 就见那男人已无声来到江芙诗的身后。
  他静立风雪之中,玄色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却始终保持着三步之距,挡住身后袭来的寒风与碎雪。
  “别哭了,今日是你出嫁的日子,”江羽轻轻拍着她的背,俯身凑近江芙诗的耳边:“姑姑已经安排好,让慕云假扮成商队跟在你们队伍后面。若遇变故,可凭姑姑给你的玉佩去找他,他会护你周全。”
  江芙诗攥紧了江羽递来的玉佩,冰凉的玉质贴着掌心,眼眶却更红了,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用力点头。
  “殿下……”娄冰菱泣不成声:“此去……定要珍重……”
  话是这么说,可江芙诗知道,她这辈子都没办法再回到故土,再也不能与这些挚亲挚友相见了。
  被搀扶着返回马车时,她一步三回头,望着眼前两人,心里清楚这一眼,便是今生最后一面。
  正要掀帘上车,一个身着青色官袍、满脸横肉的男人突然挡在车驾前。江芙诗定睛一看,是随行的官员,只是此前并未见过。
  这次和亲之行,由礼部侍郎周大人负责礼仪与沿途事务,而安全部分,则由京畿大营的将领协同护卫。
  此人正是本次护卫队的统领,李威。
  他拦住湛霄,下巴微抬,语气带着几分傲慢对他说:“永安殿下的安危,由我与麾下亲兵负责,你不过是个府中护卫,不必跟在左右,可以退下了。”
  江芙诗心头一惊,眼下的她,除了青黛几个婢女之外,身边再无其他熟知之人,此番远赴穹勒族,本就满心不安,若连湛霄都被支开,往后更是孤立无援。
  正不知找何由头将湛霄留下,却听剑鞘与铠甲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湛霄已经用未出鞘的剑,挡开了李威欲阻拦的手臂。
  “殿下安危,有我足以。”
  李威被震得连退两步,呲牙咧嘴,一脸横气,正想拔刀,又忽然想到了什么,收了手势,不情不愿地走了。
  江芙诗怔愣着,有些不明所以,直到青黛轻声提醒才回过神,弯腰上了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方才与江羽分别的不舍、对前路的惶恐再次涌上心头,她靠在车厢内壁,忍不住默默流泪。
  见她哭得伤心,青黛连忙取来帕子,又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蓉蓉则从包裹里拿出暖炉,塞进她手里,低声劝道:“殿下,别伤了身子,往后路还长,有我们陪着您呢。”
  江芙诗泪眼朦胧地接过暖炉,指尖传来的暖意驱不散心底的寒意。她时不时掀开车帘,在随行队伍里搜寻那道玄色身影,直到看见湛霄骑着黑马,始终与马车保持着两丈远的距离,稳稳跟在身侧,才稍稍安心下来。
  和亲队伍出了京城,沿着官道向西行进。每日天不亮便被催促启程,直到日头西沉才在沿途驿站或官家别院停驻,用饭休憩皆有定时。
  内务府指派了两名嬷嬷跟在江芙诗身边,美名其曰“照料公主饮食起居,教公主熟悉穹勒族礼仪”,可自打她们跟上队伍,青黛、紫苏每次想上前给江芙诗递暖炉、整理衣物,两个嬷嬷的耳朵都竖直了,要么抢着接过东西代劳,要么找借口支开她们。
  到最后,更是直接以“公主需适应穹勒规矩,不必劳烦侍女”为由,把青黛等人都挤到了外间,由她们二人全权接管江芙诗的起居事宜。
  刚开始一切如常,慢慢就开始不对劲了。
  比如每日送来的饭菜,从最初的两荤两素、温热适口,变成了只剩一碗不见油星的冷粥并两块干硬的炊饼;夜里本该添的炭火,总被她们以“穹勒苦寒,需省着用”为由少添大半,害得江芙诗裹着两层棉被还觉得冷;甚至连她想给青黛递句话,都会被嬷嬷以“公主该静养”打断,明里暗里隔绝她与侍女的联系。
  显而易见,这是皇后的授意,担心她在和亲途中联络外援、耍弄手段,便派这两个嬷嬷来暗中磋磨她的意志,要让她在抵达穹勒前就受尽折磨。
  这日在驿站歇脚,临近傍晚,天空难得没有再下雪。
  两个嬷嬷端了晚饭进来,照例是半凉的饭菜和一碗结着油花的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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