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听见她这么说,又联想到玉瑶蹊跷的“自焚”,娄冰菱顿时明白过半——这哪里是什么意外,分明是玉荷殿下为她讨回的公道。
  她当即抓住江芙诗的手,眼中满是担忧:“殿下为了我,如此与皇后一党不死不休,只怕她们日后会更加疯狂地报复……”
  “即便没有你的事,本宫与她们,也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江芙诗牵着她在廊中坐下,娄冰菱眼中泛起泪光,“那日后,冰菱便与殿下共进退。”
  飞雪在屋檐下簌簌落下,几片雪花被风卷着飘进廊内,落在两人衣摆上,很快化成细小的水珠。
  “有件事,本宫一直未曾告诉你……”江芙诗顿了顿,终是将自己精通医毒之术的事坦然相告,末了郑重叮嘱:“日后若再察觉身体有异,切莫独自硬撑,定要第一时间告知于我。”
  不料,娄冰菱并未露出太多惊讶,只是了然地微微一笑:“其实冰凌早已猜到几分。只是殿下不说,冰凌便从不追问,殿下做事,自有殿下的道理。”
  二人又在廊下说了会儿体己话,见天色不早,江芙诗才起驾回府。坐在轿辇上,她依旧捧着一卷医书,就着窗边透入的天光细细研读。
  翻遍了手中能找到的医典,倒真让她找着一个名为‘赤阳融雪’的古方,或许能缓解湛霄的寒毒之苦。但此法子极为凶险,需以至阳至烈的药力强行冲击经脉,稍有不慎便可能适得其反,令寒毒加剧。
  回到府中,她立刻提笔修书,将所需的一应珍稀药材仔细列出,遣心腹之人速速送往长公主的玉澜苑,恳请相助。
  信才送去,玉澜苑那厢便有了回音。不出几日,一个贴着封条的锦盒便送到了江芙诗手中,里面正是她所列的全部药材,品质皆为上乘。
  尤其是那赤阳藤,通体赤红如血,触手温润,隐隐散发着燥热之气,正是年份极足的上品。
  她吩咐蓉蓉,把赤阳藤仔细切碎备用,让厨房那边用最大的锅灶烧上满满几锅热水。接着,又让下人立刻收拾出暖阁,准备数个烤火的铜盆,在屋内四角堆满银丝炭,务必保证室温炽热如盛夏。
  随后,她亲自将其他几味辅药按古方顺序投入药钵研磨,又备好金针、汗巾、清水等一应物品。
  忙完这一切,她将湛霄喊了进来。
  “把上衣脱掉。”
  湛霄身形明显一僵,向来平静的眸子闪过一丝清晰的愕然,定定地看向她。
  江芙诗低头整理着金针,半响没听见动静,转过头看他,却见他仍立在原地,唇线紧抿。
  “殿下身份尊贵,何必为属下……做到如此地步。”
  金针在烛火上缓缓燎过,江芙诗眼也未抬,“本宫行事,只问该不该,不分贵与贱。你既是本宫的人,我自当尽力。”
  “脱衣吧。”她语气转为不容置喙,“药材皆是本宫从长公主处求来的珍品,莫要浪费了这番苦心。”
  见他仍是不动,江芙诗终是抬眼望向他,放缓了声音:“此法名为‘赤阳融雪’,虽不能根除寒毒,但能缓解蚀骨之痛,可令你好受些。本宫不愿见你每次发作都那般煎熬,更不愿见你日渐被寒毒损耗生机。”
  说罢,她背过身,刻意放缓了呼吸,留出时间让他更衣。
  “赤阳融雪”之法一旦开始便不能中断,否则寒气反噬,后果不堪设想。她来到门口,对着守在外面的柳梓低声吩咐:“接下来的六个时辰,务必守好暖阁,任何人不得惊扰。”
  交代完毕,返回暖阁时,湛霄已脱下上衣,精壮的上身布满深浅不一的伤疤,旧伤叠着新伤,触目惊心。
  江芙诗匆匆扫了眼,双腮瞬间泛红,连忙移开视线,假装是被室内的热气熏得,强作镇定地吩咐:“你坐于浴桶中,一会儿本宫会将药汁倒入,切记不要随意挪动。”
  那浴桶是特意改过的样式,桶底灌满药汤,最底下预留了通风口,下方早已架好银丝炭生火,能始终保持桶中药汤温度。待湛霄坐定后,炽热的药汤蒸汽会慢慢弥漫开来,逐渐打开他全身的毛孔,让药力顺着毛孔渗入经脉。
  握着盛着赤阳藤药汁的陶壶走近,江芙诗用指尖先在桶沿试了试温度,才缓缓将药汁淋入桶中,白雾瞬间腾起,辛辣的暖意裹着药香漫过桶沿,先是轻轻拂过湛霄的手臂,又慢慢往上攀,顺着脖颈绕到耳后,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温热起来,水汽很快将他额前的黑发打湿。
  拿起备好的银针,江芙诗定了定神,“接下来本宫会在你背上行针,过程会有些许刺痛,若实在难忍……”
  “无妨。”湛霄打断她,“殿下尽管施为。”
  第一针落在至阳穴。
  湛霄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宽阔的背脊骤然泛起薄汗,让俯身调整银针角度的江芙诗能清晰感受到他皮肤下奔流的抵抗。
  那是他体内盘踞的寒毒在疯狂反扑。
  她不敢怠慢,第二针、第三针接连落下,精准刺入神道、灵台二穴。汗水顺着她额角滑落,她却无暇擦拭。
  当第五针刺入筋缩穴时,湛霄终于抑制不住地闷哼一声,更令人心惊的是,他背上几处大穴周围,竟开始凝结出细密的白色冰晶。
  江芙诗心头一紧。
  这正是古籍中记载的“寒毒外显”之兆。
  “再忍一忍。”她不自觉放柔了声音,手法却愈发迅疾。当第九针落在悬枢穴时,异变陡生。
  湛霄猛地向前一倾,吐出一口暗紫色的淤血。那血液落在桶沿,竟发出“滋滋”轻响,瞬间凝结成冰。
  几乎是同时,江芙诗迅速取出最后一根金针,精准刺入他颈后的大椎穴。这一针仿佛打开了某个闸口,他周身毛孔竟渗出细密的黑色血珠,触之冰寒刺骨。
  她立即取出备好的药酒,倒在棉布上,轻轻擦拭他背上的污血。当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时,两人俱是一颤。
  接下来,还剩最后一步了。
  江芙诗稳住微颤的指尖,小心捻转着拔出背上的银针,眼中满是担忧:“你需在桶中静坐满六个时辰,让药力彻底化开。时辰未到,绝不可起身运功,否则寒毒反噬,前功尽弃,切记!”
  与此同时,另一边。
  皇后伤心过度,缠绵病榻数日后,终于神志清醒了些。靖国公府闻讯,由曹老夫人携长媳王氏递牌子入宫探视。
  凤仪宫内,皇后床前,曹老夫人紧紧握着女儿冰凉的手,老泪纵横。
  “娘娘,我苦命的儿啊……”她看着皇后憔悴的容颜,心疼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王氏也在一旁默默垂泪,用帕子不住地拭着眼角。
  皇后见到母亲,多日的委屈与悲痛尽数涌上心头,伏在母亲怀中失声痛哭。
  “母亲……母亲……”她哽咽着,几乎喘不上气,“玉瑶她……她的脸……全毁了!往后可怎么办啊!”
  曹老夫人连连叹气,拍着皇后的背安抚:“我的儿,娘知道你心里苦,瑶儿是娘看着长大的,娘这心也跟刀绞似的,可越是这个时候,你越要挺住啊!”
  她语气带着万分急切与郑重:“娘娘,勿要再伤心了,身子要紧,你在,瑶儿和三皇子就还有指望。你在,我们曹家在宫里就还有主心骨,曹家的荣光,还指着您在宫里撑着,您要是垮了,瑶儿和三皇子可怎么办?那起子小人更要得意了!”
  皇后哭了许久,才勉强抬起头,眼中燃起仇恨的火焰,死死抓住曹老夫人的手腕:“玉荷,都是玉荷,都是那个贱人!”
  她尖声怒骂着,“母亲,曹彰并非染病,而是被人所害!是玉荷,是那个贱人下的毒手!”
  “什么!”曹老夫人与王氏俱是浑身一震,面露骇然。
  “千真万确!”皇后咬着牙,气息不稳却语速极快,“那苗人乌垠亲口断定,曹彰是中了名为‘天青枯荣粉’的奇毒,本宫派人去查了,那贱人流落民间时,跟着个江湖郎中学了不止医术,还有这些阴毒手段,是她,一定是她!”
  曹老夫人顿时气得浑身发抖,花白的眉毛拧成一团,想起曹彰之前说过,他曾在街头与玉荷公主起过争执,还被对方暗算了一把,当时只当是小冲突,想必就是因为这件事,那丫头才怀恨在心,对彰儿下了毒!
  “反了!真是反了!”曹老夫人怒不可遏,“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竟敢屡次三番算计到我曹家头上,伤我孙儿,害我外孙女,此仇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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