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夜无梦。
  外头一片茫茫,时怀瑾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头,后面是皇帝的金銮驾,身侧护卫不计其数,其后约莫跟了数十名骑兵,数百名步兵。
  时怀瑾眉头微压,但觉寒风刺骨,周遭能挡风的树不多,而昨夜下了一夜的大雪,如今日头高照,直直的让人睁不开眼,看不见东西。只听见零星枝头挂着的雪团随着行军的震动而落,偶尔的扑通声听得让人心惊胆寒,军中无人言语,风声却越来越大,林中人烟稀少,没来的让人害怕。
  最前方开路的小兵喘着粗气跑回来,满面通红道:“启禀将军,根据属下勘察,此地前方常有老虎出没,前方数百米便发现了老虎的踪迹,看着还不止一只。但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想来是只母老虎带着几只小崽子。”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都知道老虎这东西最是凶猛,素来有百兽之王之称,而护崽子的母老虎更是吓人,一掌能拍碎一个人的头盖骨,稍有不慎就会命丧虎牙。行军人数虽多,但若真的是老虎,难免会有伤亡。
  时怀瑾摆摆手,示意安静,沉声问道:“那根据你的判断,那老虎体型大约有多大?虎崽子大约有几只?”
  “回将军的话,那老虎少说要有五百斤以上,那虎掌如男子两只手掌一般大,虎崽子应该有三只。”
  寒风簌簌,随着小兵的话语,周遭人的心也一并冷了,却也有一部分人心跳加速——
  毕竟他们没见过老虎,对这种只存在于话本子上的口口相传的猛兽有天生的恐惧之情,却也有十足的好奇心。而如今跟着皇帝出来巡边,若能亲手将猛虎击杀,定能立大功,什么赏银的,加官进爵也是迟早的事情。想到这一层,有些年轻士兵们的脸上浮现出的兴奋根本毫不遮掩,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仿佛自己一定能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杀掉那只老虎。
  时怀瑾见状不由得紧皱眉头。
  昭黎曾经有次朝他吐苦水——我有时候真的感觉大家都挺悲哀的,弹尽粮绝之时若想放手一搏自是无可厚非,但每个人似乎都在践行“人为财死”。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不惜付出自己的性命,可是明明有些东西是命中不该有的,即便是身死后得到了,但人都没了,这还有什么意义?若只是为了自己的亲人能过得更好,但树大招风的道理大家都懂,过于招摇或许会弄巧成拙。而最后,不过都是一抔黄土罢了。
  正思索着,一声响彻山林的虎啸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一时间鸦雀无声——
  本应叽叽喳喳的长队如今连喘气的声音都不敢大些,脑中放空,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继续前行。
  皇帝遣了人上前头问时怀瑾,那人小跑着一路踩在积了雪的地面上,上前拱手作揖:“将军,皇上让奴才来问方才的虎啸声,将军可有应对方案?”
  时怀瑾闻言不禁暗暗冷笑,这哪是来问道方案的,分明就是要他时怀瑾去送死的兆头。他不紧不慢道:“还请回皇上的话,末将自会先行一步除掉那猛虎,如今让皇上受惊,劳烦公公走一趟,望皇上海涵。”
  说罢,时怀瑾竟独自骑马,手握长弓,策马扬鞭而去——
  一整个行军队伍中没有一个时怀瑾的亲信,如此大家也都明白了皇帝的用意,竟真无一人拦他,也无一人追随上去。
  时怀瑾如何能不懂,如今时家权倾朝野,皇帝登基时间不算久,根基不稳。时家虽在他登基之前辅佐他登基立下汗马功劳,但是树大招风,皇帝对时卿更是忌惮,更遑论时家是开国将士。
  当年辅佐太祖皇帝打天下的世家大族,本是层层交错,相互制衡,如今却只剩下时家一家独大,皇帝要除掉时家,也是迟早的事。而且还能直接从时怀瑾下手,沈昭黎告御状那么一出,裴悬早就记住了她,甚至向时怀瑾明示暗示,这种行为时怀瑾不齿,但是裴悬早就变成了那种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无论奸诈与否,这样一箭双雕,当真好手段。
  时怀瑾想到这里不禁冷笑一声——
  数百米的雪林里只有他一人的马蹄声哒哒作响,伴着愈发变近的虎啸声,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耳侧的风声也愈演愈烈,如一柄柄的刀子直直地刮在脸上。再继续往前,胯下战马竟不再前行,时怀瑾垂眸一瞧,马儿似是软了腿。
  他一个翻身直接下马,决定孤身一人去除了那猛虎。
  一脚一脚地踩在雪地上,声音不大,但是周遭安静,倒显得他脚底的声音一声大起一声。时怀瑾一只手手中紧握长弓,另一只手从身后拿出几根长箭,手指冻得泛红,而又因为握住长弓的手过于用力而让关节发白,甚至有些颤抖。这样冷的天气,他却感到背后发热,又热又痒,额间不觉间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周围依旧无声,但愈发加快的心跳让时怀瑾明白现在离猛虎越来越近了,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其一掌拍死——
  一声响彻山林的虎啸传来,他几乎是本能地将已经拉满的长弓松了手——
  一声凄厉的哀嚎,可这不是能震彻山林的虎啸,这是幼虎的声音,嘶哑尖锐,只一声便没了动静。而后时怀瑾又朝着哀嚎声来处连放两箭,不等他反应,身后的树干崩裂的声音直冲他而来!
  他一个闪身躲开了朝他砸来的树干,那树干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无可避免地擦破了他的裤腿。
  寒风里,一人一虎,对峙着。
  时怀瑾半弓着身子,双腿叉开,呈马步状,一手扶住长弓,另一只手在不觉中拉满弓——
  额间的细汗如今已经开始往下滴,落到他脚边,本应被冷风吹凉的汗却还是浇融了雪层。
  他如今才看清眼前的老虎是何种模样。
  这是一只白虎。只侧眼一瞧,便估摸少说体长八尺,尾巴更是粗得如小树的树干一般,炸着毛,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外来者,几乎要将他洞穿。老虎龇牙咧嘴,口中不断地冒着水气,周遭的雪不知何时竟尽数融化,弓腰起背,前掌斜直着,后腿蓄力,虎视眈眈。
  只听老虎口中发出令人胆寒的哈气声,就这样与眼前的人僵持着。
  忽然,一只比寻常的猫大不了多少的虎崽子扑腾着过去找妈妈,它甚至连跑都跑不稳当。
  这一瞬老虎便分了神,时怀瑾趁着这难得的机会,一箭直冲老虎喉间而去——
  可是老虎被称为百兽之王是有原因的,只见它将身一侧,那箭便直直地射入了它的眼眶!
  时怀瑾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老虎,不管不顾地朝他狂奔而去,鲜血喷涌——
  时怀瑾又一箭过去,直直地射穿了老虎的咽喉,但他自己肩胛处还是被它的爪子狠狠一抓,战袍皲裂,爪子顺着他的皮肉划过,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汩汩冒血。
  第36章
  另外的人都做好了时怀瑾命丧虎口的准备, 谁知他竟将那老虎的尖牙拔下,紧紧握在手中,呈上去道:“启禀皇上, 托皇上的福,怀瑾不辱使命, 已将猛虎射杀,今献上其尖牙以为证!”
  他说话的时候不住地喘着粗气,身上的血液不断往下流着, 从肩胛骨往下一路落到雪地上, 洇染了大片的红。
  皇帝一看时怀瑾已身受重伤, 双眸微眯, 传唤太医为其包扎,等到了落脚点再细细诊治。
  时怀瑾执拗地不肯乘坐轿辇, 继续骑马走在前头, 身上缠着大片的白布,洇透了的血迹也已然干涸。他却不觉得疼痛,反觉亢奋不已, 想来作为时家儿郎,也算是不辱使命的, 虎父无犬子, 无愧于父亲时卿之名。
  另一头的昭黎正在沈家喝着茶, 虎口处毫无征兆地被烫了一下, 滚热的茶水把她莹白的肌肤都烫红了, 昭黎下意识倒吸一口冷气。
  “央央?”柳噙霜见昭黎往自己手上吹气散热, 便上前握住她的手,而后道:“怎的这样不小心,喝个茶还能把自己烫了?”
  昭黎嘴角扯起一抹勉强的笑:“方才手抖了。”
  柳噙霜刚要开口, 却看见沈昭阳从门外进来,朝她摆了摆手,她识趣先出去。
  “哥哥……”
  沈昭阳自顾自倒了茶水,轻抿一口:“我听丫头们说,连着几日都不好好吃饭?夜里也不肯早睡,就这么一直熬着?”
  昭黎负气:“饿死我算了。”
  沈昭阳轻笑:“你这样,承风才离开几日,后面少说也要两个多月才能回来,他如何放心得下?”
  昭黎闻言眉头微皱,转眸,满眼疑惑:“两个多月才回来是何意?”
  这倒轮到沈昭阳发问了,“承风被调去巡边了,就陪在皇上身侧,这事儿你不知道?时家没人来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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