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昭黎道:“今年的雨这么大,我看收成都大差不差,听说过几天还有大雨,一下就得好几日,到时候怕是有更多百姓流离失所。方才我们看见的那两个小女孩,这绝不是个例,还有很多人的情况或许比她们更惨些。”昭黎叹口气,继而又说,“若几日后真的下暴雨,等雨停的工夫,我们去街上布施吧,我们亲自去,别让真的吃不上饭的人最后连几粒米都没吃到。”
时怀瑾点点头,他知道昭黎在担心什么,她担心若假于人手,怕是会像当初京城大旱那样,再发生孟絮那种人做的恶心勾当。
“方才两个小丫头都安排下去了?”
“嗯,我已经吩咐皎月去照料了,”昭黎忽然感觉有些累累的,便靠到时怀瑾身上,倚在他肩头,“我还给她们俩取了名字,大的叫夏蝉,小的叫冬雪,大丫二丫哪像名字。”
时怀瑾闻一笑,将人揽进怀里,颇有些无奈道:“老百姓家的孩子,尤其是两个女娃娃,没名没姓的多了去了,属实想不通为何一定要男娃娃传宗接代,谁的孩子不是孩子了,不知道的倒以为他们在替旁人家养媳妇。”
“女娃娃最后的结局无非就是,没有兄弟,便被随手找人嫁了,若有兄弟,要么跟卖女儿一样,得了聘礼给兄弟娶媳妇做聘礼,要么就直接换亲。所以我方才才想带她们走,无非是多两张嘴吃饭的事儿,若不这样,怕是活下去都成问题,至少在我跟前,她们不会被欺负,更不会受偏见。”
男人眸色暗沉,一双黑眸深不见底,抿了抿唇,似乎在思索下面该如何接话。
而他们都没有再说话,直到昭黎将一海的茶水饮尽,早就不热了,衬得外头的雨愈发让人烦躁。
正当她要开口时,时怀瑾忽然说:“你有没有想过,这种事是避免不了的,会很麻烦,我们能救两个女孩,或许也能救二十个,可是旁的呢?这天下这种情况的女孩,数以万计,我们能做的不过是……”
不等他把话说完,昭黎便打断他:“二哥你错了。对我来说,能救一个是一个,况且这世上不只我会这样做,终归会有很多人这样做,这救的就多了。若人人都只想着自己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故而就不去救,这才是最悲哀的。”
时怀瑾闻言一愣,一种强烈的哽咽感涌到喉头,他不知该如何描述这种感觉,但此番而言,或许沈家昭黎,生来就不凡。
第29章
话分两头, 时思意听丫头说昭黎领了两个小女孩来,便吵着说:“沐儿,带我去瞧瞧那两个孩子。”
沐儿闻言有些为难道:“小姐, 要不等会儿吧,那两个孩子皎月姐姐带去沐浴更衣了, 想来现在也还没好,况且外头的雨愈发大了起来,咱们离二少爷那边那么远, 您要是着凉了就不好了。”
“打把伞去不就成了?”
“我的姑奶奶嘞, 二少奶奶交代过的, 不许您在下雨天走出房门半步, 您要是不依,她是要罚我们的。”
时思意听见这话顿了顿, 又见沐儿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只得妥协,摆摆手:“行了行了,我不去就是了, 你去替我打听一下,等一下——”
见沐儿这就要走, 时思意叫住她:“你把这把钱给皎月, 再给那两个孩子分点子, 回来后再找我讨赏。”说着将袖子里拿出来的一个锦囊递给沐儿, 锦囊用料惹眼舒适, 握在手里柔顺发凉。
沐儿应了声就撑了伞急匆匆地去了, 时思意有些百无聊赖地到书架前随意拿了本书来翻看。听着外头的雨声,一下下地敲在窗沿上,间或溅进来几滴迸裂的雨滴——
其实她很想出去淋雨, 奈何身体实在太差。
“思意——”
时思意正黯然神伤着忽听有人叫她,转头看去,是昭黎。
“清晏姐姐,你怎么有空过来,不是跟二哥出去有事吗?”
昭黎上前握住她的手:“你二哥去找仲元商议事情了,我想着你出不了门肯定无聊,就来找你了。”
听见提起白翼风,时思意的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然看见外头的雨后,又叹了口气,转而道:“这雨还不知什么时候停,仲元哥哥和箬荷姐姐都不能来。”
“方才我听沐儿说姐姐领来了两个小丫头,但是听见这事儿我却只觉得忧心,毕竟我们救不了所有人,这样的情况,还不知道发生了多少呢,就此以往,定是要成涝灾的。”说着思意竟咳嗽了几声。
昭黎蹙眉:“此事你不必烦忧,自有我跟你二哥做打算,只是最近天气愈发凉了,你要多穿些,注意保暖。我听二哥说你有咳疾,秋天最容易犯,别忽视了,如果有什么不舒服,一定早些告诉我们。”
时思意点点头,想问这些天为什么白家兄妹都不曾来,为何二哥去白家也不同她说一声,只是她似乎没有任何立场去问。
见她抿着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昭黎轻叹一声:“我同二哥说了,等他们商议完事情,让仲元兄妹二人来一趟,我们也有些日子没见了。”
时思意这时眼里才有了些微光,眉目淡淡含笑,声如蚊呐地“嗯”了一下。
今夜比前些天来得迟些,昭黎听见时怀瑾回来了,还带着白家兄妹一起来了,打过招呼后便将时怀瑾拽到一旁,轻声耳语道:“让仲元去看看思意吧,她今日情况不太好,问她什么也不肯说,她心里有话也不愿说出来,而且,”昭黎垂了垂眸子,“我从她屋里出来的时候,似乎看见丫头丢掉的帕子上沾了血。”
时怀瑾闻言一怔,身体一下子僵住了,呼吸变得粗重,他知道近几日时思意的咳疾犯了,只是没想到这样严重。
“若一直这样拖下去,后面指不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仲元跟你年纪相仿,怕是不久之后也会娶亲,到时候你们就等着后悔吧!”
时怀瑾点点头,叹了口气,意味不明地对白翼风道:“仲元,思意想见你了,你去看看她吧,后面的时我们三个商量就好。”
白翼风愣了下,点点头,转而便去寻时思意了。
这里离时思意的住处不算近,白日里落在周遭树干上的雨如今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下落,敲得剩下的几片叶子滴答作响。
方才见昭黎那副紧皱眉头的样子,白翼风的心便跟着凉了半截,就是时怀瑾没同他说,他也要去看看时思意的。往年这时候她就会犯咳疾,今年想来也不例外。
这边时思意正手里攥着帕子一个劲儿地咳嗽,已经咳出血丝了。一张本就不到巴掌大的脸苍白中泛着不正常的红,眼圈红红的,眼睫上挂着生理性的泪水。沐儿正给她拍背顺气,还不敢太用力,唯恐伤了她,嘴里不住地说着:“小姐,小姐……”
时思意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来,沐儿就拿了一块帕子给她擦干净嘴角的血迹,忧心忡忡的,边擦边说:“小姐,我去给你倒杯热水,”转身后,刚说了句,“这可如何是好啊——”便撞见了火急火燎赶来的白翼风。
沐儿识趣地退了出去。
“思意。”白翼风走到榻前坐下。
时思意的呼吸还没完全平复,张了张嘴,似乎费了很大劲儿才说出来:“仲元哥哥……”
白翼风下意识捏住她的肩膀,一瞬间的怔愣——女孩瘦到上臂隔着衣裳都几乎可以被他一掌握住,软得让人有种不真实感。
良久,白翼风才干涩地开口:“怎的这次这样严重?没按时吃药吗?”
时思意摇摇头,有气无力道:“有按时吃药,只是今年实在是太潮了,之前说这一带能留得住我,就是因为常年湿润,可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再找郎中给你瞧瞧好不好?怎么瘦成这样,这样下去怎么撑得住?”
“横竖都这样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不会危及性命的,只是……”时思意哽得说不出话来,情绪略微一激动便又开始咳嗽。
白翼风马上拿来桌子上的手帕递给她,这回又是咳到了出血才算了了。
他伸手为她拭去唇角上的血渍,她的唇色苍白得有些骇人,湿润着一双眼睛,竟有些死气沉沉的。
白翼风喉结动了动,终是没忍住——
将眼前病弱的人儿一把拥入怀中。
他不敢用力,唯恐勒疼了她。时思意自从生下来就比同龄孩子小,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更是比旁人不知小了多少,她只比白箬荷小不到半岁,白翼风却觉得抱起来比白箬荷小了一大圈,瘦得让人感觉轻轻一勒就勒死了。
时思意所有的防备在此刻尽数崩塌,一夜一夜合不上眼的苦痛如撕柳扯絮般被人散落一地,卷着秋日凉彻骨髓的风,又一点点铺满她滚热的心口,冷热碰撞中,她只觉眼眶发酸,发涩,却流不出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