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苏锦绣只盼着赶紧了结这场街头闹剧,不愿再多纠缠,便扭头对他道:“没什么要紧事。倒是你自己的纠葛,该由你自行决断。”
  闻时钦原还想逗弄她几分,瞧瞧她为自己拈酸呷醋、断然回绝穆画霖的模样。可瞥见怀中佳人眉梢凝霜、已然动了真气,便收了玩笑之心,转头对穆画霖沉声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我们不日便要成亲,婚前置喙他人情痴,既于理不合,更于她不敬,此事断无可能。”
  “你我昔日虽有知己之谊,但你隐瞒我失忆真相,才酿就后续诸多纠葛,这笔账我暂且按下不表。但县主的执念,是她自身因果,往后不必再来寻我,更不许你以此等事烦扰我夫人分毫。否则,休怪我不念旧情,对你不客气。”
  说罢,不看穆画霖是何反应,闻时钦便将苏锦绣紧抱在怀中,策马扬鞭而去。
  奔出数里地,苏锦绣仍是闷闷不乐,樱唇紧抿,一言不发。
  她想起他失忆那段时日,自己独守孤灯、辗转煎熬的种种,鼻尖微酸,不自觉往他温热的胸膛又偎了偎,汲取着这份失而复得的暖意。
  闻时钦察觉怀中人蔫蔫垂着眉眼,没了往日的鲜活灵动,便俯身低头,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怎么了?方才我说的不妥当?你放心,我断不会去见她的。”
  “没事,你说的很好。”苏锦绣脸颊埋在他衣襟间,声音闷闷的。
  “既如此,怎的闷闷不乐?”他指尖带着厚茧,轻轻挠了挠她的脸颊,语气满是哄诱,“莫不是还在气我把难题抛给你?”
  “真没什么。”苏锦绣摇摇头,将脸埋得更深。
  这话可不敢如实相告。
  若是让他知晓昔日旧怨,以他护短的脾性,非得找穆画霖算账不可,到时候怕是要闹得人仰马翻,断胳膊少腿都未必能收场。
  闻时钦瞧她讳莫如深的神色,便知此事另有隐情,却也不急于追问。左右她跑不了,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探究,眼下要紧的是哄她开心。
  他单手稳握缰绳,另一只手伸过去,与苏锦绣微凉的十指紧紧相扣,摩挲着她的指节,低头在她泛红的脸颊印下一枚轻吻,又蹭了蹭她的发顶,柔声道:“带你去看个好东西,保管让你转忧为喜。”
  苏锦绣低低应了一声,心绪被他的温柔稍稍抚平。
  待到了地方,苏锦绣抬眼一瞧,竟是比翼楼。
  闻时钦先翻身下马,旋即回身伸手欲接她。苏锦绣放心随意地纵身跳下,果然稳稳落进他温热宽阔的臂弯,又被他小心翼翼地置于地上。
  二人十指紧扣,并肩拾级而入。
  这儿依旧是楼外狭窄,内里别有洞天。
  中央那株老桃树盘根错节,枝叶繁茂得遮天蔽日,枝头嫣红桃花开得如火如荼,远望如绯色云霞漫卷,近观则芳蕊凝露,艳而不俗。
  枝干间挂满了朱红祈福钱与锦囊,随风轻晃,簌簌作响,似在低吟浅唱。
  苏锦绣目光流转,忽瞥见树下昔日被他失手射碎的桃花仙子石像,竟已完好如初地立在原处,眉眼温婉依旧。祈福台铺就的软垫也换了更精致的锦缎,四周显然是经了精心装潢,处处透着巧思。
  苏锦绣扭头望向闻时钦,恰好撞进他含着笑意的眼眸。他低头凝视着她,语气郑重又虔诚,似在对她,亦似在对神明立誓。
  “当日是我鲁莽冲动,对护佑姻缘的神明失了敬畏。我一归来便连夜使人修复石像,只求神明垂怜,许我与心爱之人往后岁岁安康,白头偕老。若有过错,皆由我一人承担,与她无干。”
  苏锦绣这才卸下所有郁结,发自内心地笑开,抬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语气软和:“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想来神明会原谅你的。”
  闻时钦眷恋地用脸蹭了蹭她的掌心,眼神滚烫又真挚:“嗯,为了你,我愿意改掉所有坏毛病。只要你想,我为你做什么都愿意。”
  苏锦绣被他这番腻歪情话说得耳尖发烫,连脖颈都染上薄红,不自然地偏过头,轻轻推了推他:“去、去到那边磕个头,好好给神明赎个罪。”
  “好。”闻时钦眼底盛满笑意,顺势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祈福台前走去。
  二人并肩在桃花仙像前跪下,轻声说着昔日不敬的悔意与对姻缘顺遂的祈愿。
  话音刚落,一阵清风恰好拂过,枝头桃花簌簌坠落,扬起一场粉色花雨,漫过衣袂、沾了发梢,似是神明垂怜的温柔原宥。
  起身时,苏锦绣踮起脚尖,伸手替闻时钦拂去肩头的粉瓣。他则顺势俯身,小心翼翼替她摘去发间缀着的落花。
  四目相对间,情愫流转,两人都不自觉弯起了唇角。
  闻时钦正欲开口,想问她对先前钦天监选定的几个成亲吉日是否合意,可话到嘴边却蓦地顿住。
  比翼楼门口,一道熟悉身影缓步而入,青衫磊落,眉目清俊。
  定睛望去,竟是易如栩。
  第83章 甘如饴 娇嗔萦耳畔,一吻寂尘喧。……
  易如栩青衫曳地, 缓步穿过漫天飞落的桃花瓣,身影渐渐近了。
  苏锦绣先对着他含笑点头示意,趁他尚未走到跟前,忙侧过脸对身旁的闻时钦低声道:“待会儿跟人家好好赔个不是。”
  闻时钦眉头立刻蹙起, 抵触之情溢于言表。
  “你方才怎么说的?”苏锦绣抬眸望他, “说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 这才片刻, 就要反悔了?”
  闻时钦神色几番挣扎,终是闭了闭眼, 沉声道:“行。”
  话音方落, 易如栩已至近前。他目光扫过两人发间未褪的粉白桃花,那抹涌到心口的落寞被不动声色压了下去,温润笑道:“好巧。”
  苏锦绣暗掐闻时钦掌心, 力道轻浅,却带着明确的示意。
  可闻时钦似临时变卦, 喉结滚了滚, 竟避实就虚, 抬眼看向易如栩:“大学士怎么会来这?”
  易如栩闻言噙笑,未直作答,转身自案上取三炷香,拢香轻捻,星火倏然明灭, 青烟袅袅萦纡:“听闻有人修了比翼楼, 还供了桃花仙像, 特来一瞻盛景。”
  他徐步趋往仙像,背影清挺,专注地燃香叩拜。
  苏锦绣在后面频频给闻时钦递眼色。
  闻时钦被她盯得如芒在背, 望着易如栩上香的背影,终是咬了咬牙,低声道:“昔日诸事,多有对不住。”
  易如栩上香的动作蓦地一顿,片刻后,他低低笑了一声,笑声清浅,难辨情绪,只继续将香稳稳插入香炉,待礼毕才转过身来。
  “皆是故交,何谈对不住?”易如栩转过身,笑意依旧温润,话锋却耐人寻味,“你只要对得住巧娘,便算是对得住我了。”
  闻时钦只觉这话听着微妙,仿佛他如今能与苏锦绣执手相守,竟是拜他割爱一般。他不由得想起,自己不在的那一年半载,即便她未曾应允,易如栩对她的纠牵绊想必也未曾稍减。
  可他早已答应苏锦绣不再胡思乱想,更已清楚她的心完完全全系在自己身上。这般念及,胸中那点芥蒂竟悄然散去,反倒生出几分坦荡的正宫气度。
  闻时钦颔首应道:“你说得是,都是旧识了。”
  “过些时日我与阿姐便要成亲,到时候给你的贺礼,定要较旁人厚倍,也算谢你今日这番通透豁达。”
  苏锦绣立在侧旁,神色微赧。
  不知闻时钦何处习得这般绵里藏针的伎俩,如此精于表面文章。言语往来看似温润有礼,实则字缝间暗嵌讥讽,知情者稍一细品便知端倪。
  偏他姿态周全,无半分可指摘之处,这般油滑圆融,竟让人无从置喙,唯有暗自无奈。
  说来也巧,他们话语间,苏锦绣恰遇阁中绣娘含翡也来了此处,上前寒暄数语后,含翡便央她携自己登楼纵览一番。
  然而苏锦绣终究不放心二人独处,遂扯住闻时钦的衣袖,示意他俯身近前,附耳低嘱:“我带含翡四处逛逛,你在此温良一点,莫要生事。”
  闻时钦从善如流,狡黠笑道:“好啊,放心便是,我的好阿姐。”他俯身时,高大身影恰能遮去身后视线,竟又得寸进尺道,“快些亲我一口,我便乖乖听话,绝不滋事。”
  苏锦绣蹙眉瞪他,光天化日、耳目众多,怎好行此亲昵之举?
  她耳根泛红,执意不肯:“别此刻发疯,回去再说。”
  说罢便推开他的肩,转身携含翡登楼而去。
  闻时钦目送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敛了嬉态,转而向易如栩问道:“我失忆那段时日,你常伴她左右。穆画霖与她,可曾有过冲突?”
  二人目光同黏着二楼方向,易如栩缓声道了昔日河堤之上的旧事。前因后果徐徐铺陈,闻时钦听得脸色愈沉,手背攥得青筋隐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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