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苏锦绣轻抚着他们的发顶,温声哄道:“莫怕莫怕,这是你们的小叔父呀,去抱抱他好不好?”
  言犹在耳,两个孩儿却是如拨浪鼓般使劲摇头。
  闻时钦眉峰拧起,面上满是不解,分明是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不点抢了他的人,反倒还这般嫌弃他。心头那点郁气翻涌,他偏不信这个邪,伸手便将清羿从苏锦绣怀里捞了过来。
  清羿猝不及防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圈住,吓得小脸煞白如纸,慌忙抬眸望向苏锦绣,满是乞援之态,嘴角一瘪,那委屈的呜咽便要破腔而出。
  “不许哭!”
  清羿被这闻时钦声呵斥唬得一哆嗦,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只能乖乖坐在他膝头,脊背挺得笔直,连往后靠一靠都不敢。
  苏锦绣叹出一口气,这双小儿女已经快要管不住,偏那对面的闻时钦,比稚童更乖张,更难管。
  清銮见兄长被拘,急得粉面通红,拼尽全力想去勾清羿的衣袖。清羿亦慌忙侧身倾身,小手在空中胡乱扑抓,兄妹二人隔了半车之距,指尖堪堪相触却又错开。
  闻时钦见他们这般相依为命的模样,心头已软了几分,正想松松手放他回去,忽闻清銮指着自己脆生生骂了句:“大坏蛋!”
  这声童言无忌,反倒撩起了他骨子里的桀骜。他非但不松手,反倒收臂将清羿往怀中紧了紧,狎昵笑道:“对啊,叔父就是坏蛋,偏要夺你兄长,偏教你兄妹俩咫尺相隔,你奈我何?”
  清銮一时茫然,小嘴抿得紧紧的,眼眶瞬间红了。
  苏锦绣见状忙递去眼神,示意他见好就收,嘴上又劝道:“你逗他们干嘛?”
  话未说完,闻时钦已戏谑道:“让你姑姑求我一求,我便放你哥哥归位。”
  他原以为清銮会哭求苏锦绣开口,没料想这孩童竟这般硬气,梗着小脖颈驳斥:“不!”
  “你之前还日日欺负姑姑!”
  这话如平地炸雷,惊得苏锦绣心头一震,闻时钦面色微变。
  难道往日那些隐秘情致,竟被这稚童撞破了?他们行事谨慎,只敢趁四下无人时,于院后紫藤花架下稍作亲近,断无被人窥见的道理。
  苏锦绣干笑两声,强作镇定道:“……叔父没欺负姑姑,清銮是不是瞧岔了?”
  清銮却急得涨红了脸,指着闻时钦道:“我没瞧岔!前几日晚膳后,我亲眼见你把姑姑拉走了!等姑姑回来时,嘴角都渗着血。分明是被小叔父打了!”
  这话倒教闻时钦蓦地记起前几日欲与苏锦绣亲近,偏被这对稚童横插一杠的画面。他心头那点顽劣彻底翻涌上来,挑眉睨着清銮,故意压低声音,痞里痞气地吓唬她。
  “可不是?夜里我还能把你姑姑打哭,打得她连声求饶呢。”
  清銮本就怕他,此刻被这狠话吓得小脸煞白,觉得姑姑实在是可怜。眼眶一红,豆大的泪珠便滚落下来。
  苏锦绣听得心头一跳,只觉他愈发失了分寸,话浑得没边。她忙将清銮揽入怀中,拍着她的背柔声哄道:“傻孩子,那是姑姑自己吃东西不小心咬到的,与你叔父无关。他这会子失心疯了,净说胡话,你别当真。”
  见苏锦绣骂了自己,闻时钦也收了方才的劣性,把清弈放了后假意安慰:“是了是了,叔父哪里舍得打你姑姑?分明是她欺负我才对。”
  这般真真假假抚慰着,车驾也抵达了目的地,正是通津河渡口畔赫赫有名的今朝醉酒楼。众人陆续下车,清銮清羿牵着彼此的手,抽抽搭搭地哭着跑去找逢寻。
  苏锦绣转头,低声教训闻时钦:“你也太不讲究分寸!当着孩子的面胡说什么浑话?若是兄长问起,看你如何交代!”
  闻时钦却不以为意,漫不经心笑着:“他要问便问,我还怕了不成?”
  “你倒是软硬不吃!”苏锦绣往他腰间软肉掐去,“往后断不许在孩子面前说这些话,仔细教坏了他们!”
  闻时钦猝不及防被掐得一激灵,忙不迭讨饶:“明明是那丫头先挑衅我的……”
  “她才多大,你又多大?”苏锦绣撂下这句话,便快步朝逢寻那边去了。
  逢寻正见两个孩儿哭得抽抽搭搭,蹲下身将他们揽入怀中,温声问道:“怎么了?谁惹我们清銮清羿哭了?”
  苏锦绣刚要上前解释,话还未出口,清銮已攥着逢寻的衣袖,哽咽着告状:“父、父亲!小叔父说……说要在夜里把姑姑打哭!你快救救姑姑,莫教小叔父欺负她!”
  逢寻闻言一愣,随即起身,目光扫过苏锦绣,又落向随后缓步而来的闻时钦,辩不出情绪。
  苏锦绣只觉脸颊发烫,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闭了闭眼正欲开口圆场,闻时钦却已到她身边,先朗声道:“兄长。”
  逢寻看向他,语气平静:“日后行事,当讲究些分寸,莫要戏言无忌。”
  闻时钦却趁机含笑道:“兄长有所不知,这两个孩子素来畏我如虎,一见便哭。不如兄长往后亲自照拂,既省得吓了他们,也免了这般无端哭闹,岂不是两全?”
  “畏你如虎,让锦绣妹妹带着便是。”
  逢寻温声对苏锦绣道:“我素来公务繁冗,这两个孩子又与你亲厚,得你照料,日后必有丰厚谢礼相赠。”
  苏锦绣一边含笑道谢,一边掐着闻时钦的后腰,他这才没有继续置喙。
  待逢寻带着稚童先行远去,未等她开口,闻时钦已先发制人:“你竟帮着他?”
  苏锦绣深知他吃软不吃硬,便轻声道:“我在这汀兰小筑又能住多久?往后不都要去你侯府里了,到时候咱们相处的时日,还会少么?”
  这话一出,闻时钦眼底的阴霾瞬间散尽,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打情骂俏间,已行至通津河渡口。
  不多时,远处船舫缓缓靠岸,一众丫鬟簇拥着一位老夫人款款而下。
  她虽手持拐杖,却健步如飞,衣着华贵逾常,绣纹繁复精巧,鲜活气不输年轻人。
  祖母登岸便见了她们三个嫡亲儿女,目光一一扫过。
  大郎矜贵清冷,二郎丰神俊朗,小孙女娇俏灵动。老人家素来开明,却最疼嫡亲血脉,越看越打心眼里欢喜。
  礼数周全后,一行人往逢辰特意包下的今朝醉顶层去,专为给祖母接风洗尘。
  “你这孩子,真是有心了。”祖母笑得眼角皱纹都舒展开,精神头十足。
  逢寻含笑道:“能博祖母欢心,是孙儿们的福气。”
  说说笑笑间便登了楼顶,苏锦绣推窗一看,通津河上风举云飞,澄江如练,顿时觉胸襟都为之一畅。
  可谁知将至雅间门口,却见廊柱上留着数道剑劈刀斫之痕,门楣边角亦有细碎磕损,显是遭过横逆。
  苏锦绣转头向身旁店家轻声问:“这儿是年久失修,还是出过什么事?”
  店家叹道:“姑娘有所不知,上月有位公子醉后耍疯,提剑便四处乱劈,亏得他身旁同伴及时拦阻,方未酿成更大祸端。老身营生数十载,这般桀骜乖张之举,实属初见。”
  闻时钦立在一旁,听得分明,他忙不迭抬脚快步闪进里间,生怕店家再抬眼扫来,一眼就认出他便是那始作俑者。
  第82章 桃花仙 为卿改旧性,花下愿白头。……
  三人携两个稚童依次落座, 祖母居主位,笑意盈盈。
  佳肴次第上桌,祖母便打开话匣子,细说这些年的游历见闻。从塞北草原到江南水乡, 从巍峨山川到层叠梯田, 连霞露飞景都描摹得鲜活。
  众人皆含笑静听, 满座融融。
  闻时钦正欲开口夸赞几句, 莫辞却急匆匆跑来,俯身趴在他耳边低语数句。他闻言颔首, 随即起身拱手肃容道:“祖母, 禁军中尚有交接要务亟待处置,孙儿只得暂辞席面,望祖母海涵恕罪。”
  祖母素性旷达, 挥袖笑道:“去罢去罢,少年人当以正事为先, 此乃佳事, 不必挂怀席间。”
  苏锦绣抬眸之际, 恰与他投来的目光撞个正着。
  祖母应允后,闻时钦便一直凝视着她,眸中似有星子流转,直到得了她的点头示意,他才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待她收回目光, 却见祖母正含着笑打量自己, 眼底满是了然的温和。苏锦绣脸颊微热, 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垂眸拢了拢衣袖。
  清銮、清弈毕竟是世家嫡出,逢寻素日教规谨严, 席间恪守“食不言寝不语”之训,双双捧箸细嚼慢咽,敛去了方才在外的跳脱之态,眉眼间尽是孺慕恭顺,愈发显得乖巧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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