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苏锦绣的意识渐渐回笼,茫然地看着眼前一脸关切的易如栩。
  当听到“不能辜负他的一片心意”时,她眼中闪过一丝清明,随后茫然地点了点头。
  兰府嫁女,叶府娶妻,这等城中盛事,引得御街爆竹连日不绝,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待兰涉湘回门之日,苏锦绣亦同往道贺。事毕之后,她便携着孩子们先回漱石居小坐,随后又移步至易如栩的枕流居。
  她请易如栩教孩子们吟哦几首浅近的开蒙诗词,自己则在一旁静静看着。随后,两人又商议起逢寻即将在汴京久居之事,斟酌着该让两个孩子去哪个学堂、拜谁为师才好。
  日子这般过着,看似渐渐归于安然平稳,不再起波澜。
  闲下来的这天,苏锦绣独坐在鹤唳亭的长廊尽头,看漫天飞雪如絮纷扬。
  她什么都没想,只是这样放空着自己。
  出门时未携暖炉,久坐之下,手脚早已冻得冰寒,却仍从晨光熹微枯坐到暮色四合,一身素衣几乎要与雪景相融。
  直到逢寻归府,入了鹤唳亭,见苏锦绣这副模样,心头顿时涌上怒意。
  他不过带两个孩子出府一日,她便又这般自轻自贱,作践身子。
  这位逢府如今的当家人素来端方持重,此刻却难掩急恼,大步上前,冷声道:“起来,逢府不缺你这尊冰雕。”
  苏锦绣回过神来,转头见是逢寻,连忙起身行礼,却因久坐腿麻,身子一歪便要栽倒。逢寻眼疾手快将她拉正,随即又迅速收回了手。
  “多谢兄长。”她低声道。
  逢寻的人生,自小便是按着完美轨迹成长,从无差错,堪称世人表率。五岁入私塾,十岁以神童之姿被选入宫,伴读皇子。后又深得太傅赏识,十六岁时被破格举荐,跳过科举殿试,直接钦点为登州司户参军。再后来外派成都府,任成都府知府,在任期间政绩卓著,深受百姓爱戴。
  他身侧往来者,亦皆是振衣提领、心存丘壑、积极向上之辈。
  实在是,从未见过如此出格、自毁、寻死觅活之人。
  前几日逢辰丧仪,依礼该由她启棺验视,可她竟在灵堂上哭晕过去,连触碰棺椁的勇气都没有,只得略过这一步。
  逢寻不禁暗自思忖,认这个义女究竟有何用处?整日只知用颓唐之气缠缚周遭。他不愿她陨于逢府,污了自家地脉,于是便让两个孩子陪着她。
  见她对孩子尚有责任心,能耐心照料,逢寻才觉得她尚未完全废掉。他叮嘱两个孩子寸步不离地跟着,多寻些趣事哄她开怀,不许提那些惹她伤心的话。
  可今日,她又变成了这副模样。
  “走。”
  苏锦绣抬头,便见他已拂袖而去。她连忙撑着发麻的手脚,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小跑着追上,问道:“兄长,这是要去哪?”
  逢寻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我们带着清銮清弈,去给思渊扫扫墓吧。”
  “这几日风雪太甚,拂去他碑上的积雪,别挡住了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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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就不虐了[比心]
  第69章 盗墓贼 贼子扰新坟,妾心欲断魂。
  非清明, 也非寒衣,时节本无凭。
  一行人却来到了京郊的万安陵。
  这里松柏森森,皆是合抱之木,寻常百姓断无资格葬于此地。
  苏锦绣牵着清羿, 逢寻抱着清銮,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踏过被积雪覆盖的石阶。
  小厮在碑前设好铜炉、燃起香烛, 又摆上几碟时新的糕点与美酒。
  酒肴已备, 祭品齐整。
  逢寻取出备好的纸钱,一张张投入火中, 口中低声念道:“岁序流易, 雨露既濡。念尔音容,永隔泉壤。一觞之酹,病不能亲。谅尔有知, 尚识予意。”
  随后他又低头,在怀中清銮的耳边低语数句, 清銮就用稚嫩的声音对着坟墓轻唤:“小叔父, 愿你安息。”
  苏锦绣在后方听得清銮这一声稚语, 嘴角扯了扯。
  连绵数日的大雪终是止息,恍若前几日那漫天琼英,不过是在为他的垂落而哀悼。而此刻,当他真正归于九泉之下,连上天也再不忍降下风雪。
  苏锦绣上前, 身侧眼明手快的小厮即刻奉上拂尘。她却摇了摇头, 径直伸出手, 以掌心一点点拂去碑上的积雪。随后,她又抓起一把雪,轻轻抹在“逢辰”二字之上。
  那动作, 似欲以雪擦亮这姓名,又似想用这徒劳之举,抹去他“逢辰”的身份。
  他既已长眠于此,却连本名都不得留存。这让苏锦绣恍惚觉得,闻时钦这个人,仿佛从未存在过。
  恰似雪泥鸿爪,徒然来这世间一遭,有如雁过无痕。
  可他分明曾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举夺得科举魁首,人生才刚刚开始。
  抛开他们之间的情分不谈,她也不舍得这样一个人就此陨落。他本该在朝堂之上建立功勋,留下传世之名。或是潇洒江湖,凭他的才情与眼界,未必不能成为比肩李杜的诗仙。
  无论选择哪条路,都好过在这荒山野岭,蜷于一方木棺,待十年之后腐朽,任虫蚁啃噬殆尽。
  苏锦绣又抓起一把雪抹在“逢辰”二字之上,任其在掌心融化,随后又抓起一把,如法炮制,直到纤手被冻得通红。
  逢寻在侧,本欲上前宽解几句,身旁随从却低声提醒:“大人,您看。”
  他顺其示意望去,见山下又有一辆马车辚辚而来,那规制气度,竟是太傅府的车驾,想必亦是前来祭扫。逢寻昔年曾受业于太傅门下,此刻偶遇恩师,于情于理都该上前见礼。
  他回头看了眼苏锦绣,见她仍凝神望着墓碑,便对身后的清銮、清羿吩咐道:“你们好生陪着姑姑,她若落泪,记得替她拭去。”
  随后便整了整衣冠,带着小厮沿着石阶快步走了下去。
  苏锦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外界的动静恍若未闻,丝毫没察觉逢寻已带着小厮离去。
  直到清銮轻轻拍了拍她的衣袖,唤了声“姑姑”,她才回过神来。
  “姑姑,咱们下去等爹爹吧。”清鸾仰着小脸说道。
  苏锦绣环顾四周,才发现墓前竟只剩他们三人。她怕两个孩子冻着,便应了声好,细心替他们紧了紧领口的披风,然后牵着他们的小手,缓缓走下石阶。
  行至半山腰,见有一座六角凉亭,便带着他们在亭内坐下,静候逢寻归来。
  她低头看向清銮,不知何时,孩子的发髻已散了半边。苏锦绣便将她抱到膝上,柔声道:“清銮乖乖坐着,姑姑给你重新梳个漂亮的发髻,好不好?”
  清銮点头:“好,清銮不动。”
  苏锦绣认真地为她梳理着头发,轻声说:“姑姑不会梳你原来的双丫髻,给你编个麻花辫吧?”
  “好呀好呀!”清銮欢快地应着。
  清銮性子活泼,两人便闲聊起来,她仰着小脸说:“姑姑,这个月月底是清銮的生辰呢!”
  “生辰吗?好呀,到时候姑姑一定给你备一份最好的生辰礼。”
  话音刚落,苏锦绣却突然想起一件事。
  十月生辰,这个月,本也是闻时钦的生辰月。
  上年此时,他远赴白鹿洞错过了,可这一次,竟连往后给他过生辰的机会,也再没有了。
  “姑姑,你怎么哭了?”
  清銮仰起头,想起父亲临走时的嘱咐,笨拙地伸出小手为她拭泪。
  苏锦绣揉了揉她的头:“没事没事,是风迷了眼。清銮坐好,麻花辫都要编到脖子里去了。”
  清銮闻言立刻坐好,可转头四顾,却疑惑地问:“哥哥去哪了?”
  苏锦绣一听,当即抬眼四望,果然没了清羿的身影。她的心猛地一跳,这荒山野岭的,若孩子走远迷路,再冻得昏迷过去,可就真的难寻了。
  都怪自己分了心神。
  苏锦绣连忙抱起清銮站起身,四处焦急地搜寻,心中的后怕越来越深。
  幸得上天眷顾,她很快便瞥见那小小的身影立在不远处的高地,正仰头望着山顶。
  “清羿!”
  苏锦绣在底下,对着不知何时爬上去的孩子柔声道:“来,慢慢走下来,姑姑在这儿接着你。”
  她不敢让声音里带半分急切,生怕呵斥会惊得孩子慌了神,从半山腰上滚落下去。
  清羿回头,点了点头,便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下。
  清羿快到身边时,苏锦绣连忙上前将他一把揽入怀中,拍了拍他身上的落雪,这才带着后怕训道:“以后在外面,离开大人身边,定要先告知一声,知道吗?你这般跑开,姑姑找不到你,该多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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