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苏锦绣见状了然浅笑迎了上去,兰涉湘不由得娇嗔道:“你既早已看明白,为何不与我说呀?”
苏锦绣温和解释:“我哪里敢打包票,也只是有七八分的把握。若是早早告诉你,到头来却不是你心中之人,岂不是坏事?我已经给你们的事闹过一次乌龙了,可不能再添阻碍。”
事已至此,当真是皆大欢喜,圆满和美。只是那依依不舍的告别,从渡口延续到马车上,看得苏锦绣牙根都快酸了。
两人交握着手,来来回回告别了数次,就是分不开。苏锦绣终于忍不住打趣:“得了得了,再这么黏下去,我干脆直接在这儿睡下得了。”
兰涉湘这才赧然松开手,这一路上的调侃自然是不绝于耳。马车行了约莫半炷香的光景,兰涉湘才猛然记起正事:“送你回逢府?”
苏锦绣却摆摆手:“路过华韵阁将我放下即可,我还有一套凤冠霞帔要打理。”
待她下车,兰涉湘又掀了帘幕,探首问:“我等你理妥,同回我府中小住如何?”
苏锦绣本已转身,闻听此言又回头,笑着挥挥手道:“我恐要理至深夜,你先回吧,我在华韵阁住下便是。”
两人这才依依不舍作别。
待兰涉湘离去,欢声笑语皆散,望着沉沉夜色与空寂长街,苏锦绣只觉心底空落落的。
方才见了璧人一对,她心中难免念及闻时钦。
可他不仅归期渺茫,沙场征战九死一生,就连能完好归来,都成了一种奢望。
此际华韵阁早已闭门,苏锦绣熟稔开锁,入内便径穿庭院,往阁楼而去。庭中梧桐落叶被夜风卷得簌簌作响,更添寂寥。
月黑风高,她心念凤冠霞帔,浑然未觉身后不远处,已悄然跟了一道不远不近的人影。
第64章 入虎穴 华堂藏鬼蜮,身如釜底鱼。……
九月癸卯, 阴阳不将,红笺上圈出的嫁娶吉日。
自闻时钦上封家书辗转而来,便再无片言只字。沙场路远,传信艰难, 苏锦绣纵是百般劝慰自己, 心底那点牵挂却难消弭。
这日, 她对着天光绣一枚平安符, 细细勾勒出辟邪的纹样。绣罢,她想拿去给叶凌波看看, 便将平安符揣进袖中, 轻步往她的院子去。刚至院门外,手还未触及门环,便听得内里传来叶凌波与管家婆子低语。
“……再派个得力的, 快马加鞭去成都府路上催催之渡,让他务必五日内赶回来。”
苏锦绣只当是叶凌波思子心切, 盼长子逢寻归巢, 便要抬步入院, 却又听得下一句。
“此事他断不可缺席,如今只剩他这一个长子,能来主持了。”
一瞬念头起,苏锦绣忙不迭强行抹去,立刻找了由头转移注意, 只看向手中的平安符, 喃喃自语:“这纹样还是不够饱满, 这里的针脚也松了些,回去再绣补一番才好。”
她甚至不敢细思那句话背后的意味,便转身匆匆离去, 不敢再多停留片刻。
平安符绣罢,苏锦绣便去了华韵阁,将理好的凤冠霞帔递与张府管家长庚。
长庚接物时却欠身道:“姑娘,这百两黄金的酬资,主子吩咐了需至张府亲自交予您,旁人代不得。”
说罢,便不由分说便侧身引她往阶下马车去,苏锦绣回身对琳琅嘱了两句,待她点头应下后,才扶着车辕上了马车。
张府朱扉掩肃气,罘罳外树影沉沉。
苏锦绣立在已在书房案侧等候,看篆烟绕着壁上匾额蜿蜒,看案头百两黄金叠作方锭,金芒灼灼。
说来也怪,自她踏入张府第一步起,便觉此处虽极尽奢华雅致,堪称玉阶良宅,宜居至极。可偏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丝丝缕缕,蔓延上来,惊出了她一身冷汗。
她又等了一刻,见院中人销静,始终无人前来,便起身出了门,随意走着,不知不觉竟循着前方的喧闹声,误打误撞来到了后院。
越往里走,越觉得这里莫名熟悉,心头的慌乱也愈发强烈。行至月门处,她听见前方传来打骂声,便悄悄探头去看,只见两个姿容艳丽的女子正厉声呵斥着丫鬟,下手毫不留情。
一阵风过,竹林沙沙作响,动静细微,却让人莫名心悸。
“好看吗?”
一句疑问声起,如投石惊潭,苏锦绣心中一跳,赶忙转头,见身后的张明叙未着官袍,可那股子阴鸷威严却丝毫不减,尤其是那双眸子,锐利如鹰隼,直教她不敢直视。
苏锦绣正要开口告罪,说自己一时莽撞误闯,张明叙却已上前,伸手搂住了她的肩膀。
苏锦绣身子一僵,正要挣脱,张明叙却强行将她扳回原位,弯腰指着前方,玩味问道:“是不是很刁钻?”
苏锦绣本不欲评说他人家事,想来这定是他后院的姬妾,便含糊笑道:“大人,此乃管中窥豹,未见全貌,小女不敢妄言。”
张明叙听完,低笑一声,朗声道:“长庚。”
苏锦绣这才发现,长庚竟带了五六个壮实小厮候在一旁。张明叙虽未明说,长庚却似心领神会,当即带着小厮们直入后院。
片刻后,后院厅中,苏锦绣与张明叙分坐椅上。厅前开阔的鹅卵石地上,四周花木扶疏,垂柳依依,景致清丽雅致,可石板中央,却有六个女子被绑着双手、嘴塞布团跪在地上。
苏锦绣全然不知他此举何意。
张明叙又淡淡问了一句:“是不是很刁钻?”
苏锦绣哪里敢答,只慌忙道:“其……其中定是有误会。”
张明叙挥了挥手:“让你生了误会,那就都杀了吧。”
话音刚落,一名小厮便拔刀上前。女子们惊恐地向后缩去,小厮伸手拽过离得最近的一人,刀锋直透其胸腹。余下五人霎时花容惨白,呜呜咽咽地抱成一团求饶。那被捅的女子双目圆睁,满是错愕,身躯一软便委顿于地,鲜血瞬间染红了石板。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苏锦绣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不敢信他这般视人命如草芥,恰在此时,持刀小厮已转向那五人,眼看刀锋要落下。
“且慢!”
满院霎时寂静,众人目光尽数聚焦在她身上。那五名女子眼中燃起希冀,满是乞怜。小厮动作转头望向张明叙,待他示下。唯有张明叙,只以指节轻叩扶手,微扬下颌:“继续。”
苏锦绣再也坐不住,于是开口求情:“大人!小女斗胆揣度,这些当是大人的姬妾吧?她们侍奉左右,纵无尺寸之功,亦有晨昏之劳,不知是犯了何罪,竟要被大人血刃当场?”
“我方才不是说了吗?”张明叙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既让你起了误会,那就全都杀了。”
苏锦绣实在不解:“我……我没有起误会。况且,就算我起了误会,对大人来说,难道是什么至关重要的事吗?”
张明叙嗤笑一声,挥了挥手,算是暂时饶了那剩下的五人。随后,他便带着苏锦绣回了书房。
书房内室宇轩敞,窗明几净,案头文玩清供,一应俱全。苏锦绣这才发现,壁上悬挂着一幅设色仕女图。图中女子云髻峨峨,广袖飘拂,眉间一点朱砂,顾盼间柔情绰态,宛如月中仙子。
不知是眼花还是真有其事,苏锦绣总觉那画中人的眉眼神态,竟与自己有几分肖似。
张明叙上前两步,随意翻检那凤冠霞帔片刻,便漫声道:“绣纹虽得苏蕙璇玑之巧,只是——你这送法,不对。”
哪怕知晓方才他斩杀姬妾,不过是杀鸡儆猴,意在震慑自己,苏锦绣也无可避免地落入了这精心编织的圈套。经此一役,她对张明叙的畏惧,又深了几分。
是而她忙恭声道:“不知何处失仪,还望大人明示。”
“原是我先前未曾说透,”张明叙缓缓向前逼近半步,“你当亲着这身霞帔,绾此凤冠,从张府朱漆正门入内——做我的人。”
正门之礼,娶妻之仪。此语一出如惊雷,苏锦绣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
“大人此话当真?”她收敛了所有惊惧,故意带了点窃喜,“小女不过一介绣娘,如何敢肖想这般福气?”
张明叙勾了勾唇角,目光却越过她,落在那幅仕女图上:“自然当真。”
“可……小女如今已是应道长的人了。”苏锦绣垂下眼睑,为难补充,“他有钱有势,小女虽早为大人气度折服,怕也难从他手中脱身。”
张明叙嗤笑一声,似早已料到。他上前一步,指尖轻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我握有他的把柄,他不敢不从。此非你需忧心之事。你需忧心的,是往后如何演好壁上之人。”
“壁上之人?”
苏锦绣顺着他的目光再次看向那副仕女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