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放心,足够。”易如栩温然一笑,“巧娘,其实我并非你所想那般窘迫。我叔父乃是御史台监察大人,父母虽不幸早逝,却也为我留下了万贯家产。”
  苏锦绣闻言一惊,他竟从未提及过家世,遂问道:“那……那你怎会到绣巷居住?”
  易如栩垂下眼睑,轻声道:“因为我已被叔父逐出族门了。”
  “啊?这……你……”苏锦绣一时语塞,想着易如栩品行端正,定是他叔父十恶不赦,眉间瞬间染上忧虑。
  易如栩见她这般,连忙摆手:“并非叔父之过,他为人正直,只是过于非黑即白。认为我族男儿皆要博取功名,若是碌碌无为,便是不配为易家子孙。可我只向往陶公那般‘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而且我爹娘当年便是因功名风波被连累,才早早离世。所以我便想,不再踏入仕途,过些清苦平淡的日子便好。”
  苏锦绣点点头,忽然念道:“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易如栩眼睛一亮:“对!果然这世间只有你最懂我!”
  苏锦绣笑着反问:“既然如此,那你现在怎么又入了翰林院?”
  易如栩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久久没有吭声。
  为什么呢?
  易如栩的思绪飘回了前几日。当他身着簇新的青衿官袍,出现在叔父面前时,那位素来铁面的监察大人,竟惊得双目圆睁,仿佛见了活鬼一般。
  其实,叔父当年那般决绝,并非真的无情,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他曾是族中最出类拔萃、才情横溢的子弟,承载了叔父全部的殷殷期望。可他却在科举临门一脚之际,选择了遁世归隐,气得叔父当场将他从族谱中剔除,断绝了关系。
  他曾于族中见惯了世家小姐的娇纵,也遇过不少意图攀附的市侩女子。父亲后院的莺莺燕燕,更让他过早地见识了人心复杂,只觉得婚姻不过是利益的交换。那时的他,满心只想逃离,甚至暗下决心,这辈子绝不娶妻,只求浪迹天涯,了此一生。
  可话别说太满,物极必反。
  在绣巷暂居时,他偏偏遇到了那个让他心湖泛起涟漪的姑娘。她生活清贫,却重情重义。对谁都笑意盈盈,那般善良,那般纯粹。
  更何况昔日他们论及科举,他虽曾自谦,她却引用他最敬慕的陶公诗句,称赞他逸然出尘。她还误以为他生活困顿,即便自己生计亦难,仍执意照料。
  与此同时,童年时叔父的教诲也在耳畔回响:“你若不博取功名,将来纵有倾慕之人,也难以给她安稳生活,恐连求娶的资格都没有。”
  佳人一回眸,抵十万劝诫语。
  所以如今,功名于他,便不再是束缚身心的枷锁,而成了他能给她的郑重承诺。
  苏锦绣见他久久不语,只以为他想起了过往伤心事,便不再多言,只抬手轻拍其肩宽慰道:“想来咱们绣巷真是藏龙卧虎之地,我等看似孤苦,实则各有际遇。”
  说罢,她也不由自主默了一瞬。
  藏龙卧虎?是啊,绣巷有一条真正的龙,如今早已一飞冲天,再不回头。
  易如栩察其神色,连忙岔开话头:“走,我们先入院中查看,记下需修葺之处,也好估算费用。”
  苏锦绣亦是见好就收,敛了心绪随他步入庭院,望着这即将成为新家的院落,心中满是欢喜。
  人望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此刻醉春坊的雅间里,琼浆被逢辰泼洒得狼藉满地,循着地势蜿蜒流淌,正应了那句“水往低处流”。
  雅间之外,一楼舞台中央正有舞姬翩跹起舞,石韫玉掀开珠帘瞥了一眼,旋即转头看向醉态毕露的逢辰。
  他不过浅酌两盏,便已醉意醺然,手一松,酒坛子应声坠地,碎裂开来。
  石韫玉酒量深不可测,见他这般失仪模样,不由得嗤笑嘲讽。
  “你笑我?你也在笑我是不是?”逢辰含混不清地指控,“石韫玉,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傻?她……”
  言罢,他猛地撑案而起,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帘幕微微晃动。
  “她竟敢……!”
  外间伺候的小厮与依偎在宾客身侧的伶人闻声,皆好奇地朝雅间投来目光。
  石韫玉嫌他有失体面,连忙拽住他的衣袖:“低声些!外面人都看你呢,光彩吗?”
  “光彩?”逢辰抱了个新酒坛,破罐子破摔:“我就是不光彩!”
  随后他甚至还吼了出来:“看看吧!看我多丢人!看我热脸贴冷屁股!”
  石韫玉又惊又怒,只觉一股难堪直冲头顶,他没出息,她可不想跟着丢脸。于是猛地捂住逢辰的嘴,一把将他摁下来,咬牙切齿地在他耳边低吼:“你安分点!别再嚷嚷了!好好说怎么回事,说完我就带你去找她!”
  逢辰听闻“找她”二字,动作蓦地一顿,随即颓然落座,语气也缓和了些。
  “你不知她有多过分……她竟有三四个男人……”
  石韫玉已坐回对面,端着酒盏的手微微一顿,挑眉道:“竟有此事?那小娘子瞧着柔婉,没想到如此敢作敢为。”
  “……让我猜猜,”她话锋一转,打趣地看向逢辰,“所以你连她第五个入幕之宾都算不上,这是因爱生妒,恼羞成怒了?”
  这话正中逢辰痛处,他双目圆睁,狠狠瞪向石韫玉:“有本事你去试试!她那心肠比顽石还硬,我实在不知她究竟喜欢什么,那几个男人又有什么好!”
  随后他声音渐低,满是挫败:“我学不来,我真的学不会……”
  石韫玉边喝酒边质疑:“不是你学了没,就说学不会。”
  “我找过崔澄,”逢辰又闷声道,“他整日流连花丛,最懂这些。我让他教我怎么伺候女人,怎么讨女人欢心,我都一一试过了,可她就是不领情,我真没招了,真没招了……”
  “行行行,你这废物。”石韫玉摆摆手,“论懂女儿家心思,你未必比得上我。再遇着她,我教你几招讨她欢心便是。人家长得花容月貌,又有才情能力。这配置,别说四个,就算五个,我都觉得委屈她了!你们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她不过是依样画葫芦,有何不妥?我劝你还是看开些,努力提升自己吧!”
  逢辰被她这番话怼得哑口无言,积压的情绪再也忍不住,竟像个孩子似的,捂着眼痛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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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巧巧:呼吸
  思渊哥:一直在勾引我
  男配们:呼吸
  思渊哥:一直在挑衅我
  标注: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引用自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
  第50章 比邻居 漱石枕流意,隔窗望卿卿。……
  日子一点点崭新起来。
  薄尉巷的这两处宅院, 总算在奔波两日后彻底定下了,宅子比邻而居,皆是气派的三进院落。
  先是略显阔气的大门,入门便是前院, 左边杂役房, 右边马厩, 水槽映日, 角庭植花木,曲水蜿蜒其间, 颇有兰亭雅韵。
  再往前进门, 便见抄手游廊环护,垂花门雕饰精巧。进了垂花门是一条青石甬道,直通正房, 两侧池塘澄澈,水榭临波, 东西厢房对称而立。
  正房往后, 更有后院清幽, 总之比原先绣巷一进门就看到底的小院气派雅致太多。
  几日前商议院名时,她自认粗鄙,便将取名的事交给了刚下朝归来的易如栩。
  他略一沉吟,便笑着说:“你素日清雅,便叫漱石居如何?我那处毗邻流水, 就叫枕流居, 正好应了漱石枕流的典故。”
  此时苏锦绣站在自家门庭前, 看着匠人正小心翼翼地将易如栩亲笔所题的牌匾钉上门楣,一股归属感油然而生。
  只是一个人住这么大的三进院,还是有些空旷, 两个人住正好。
  苏锦绣念及冷清,便去买了两个本要堕入章台的小丫头,一个取名“步月”,一个取名“裁云”,帮着平常打扫院子。其实也没有什么累活,她自己能洗的衣服、能干的活,都力所能及,也把那两个女孩当妹妹来看,久而久之,闲暇时还教了她们一些绣活。
  后经易如栩点醒,苏锦绣方觉偌大宅院仅她与二婢居住,实有安防之虞。于是易如栩便从他府中拨了数名忠仆前来,让这些人皆守外院,亦兼照料马厩。
  只是易如栩派来的这几名忠仆,规矩被调教得实在是好得过了头。
  每逢苏锦绣归宅,他们必是单膝跪地,垂首行礼,齐声道:“恭迎主子回府!”
  那郑重其事的模样,总让苏锦绣手足无措。久而久之,她竟养成了习惯,归家前必先探头探脑,确认门口无人值守,才悄悄溜进去,免得又要受此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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