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谢谢。”玲斗扬起下巴顽皮地说道。
看到他这个动作,千舟皱起了眉头。“难得穿了上档次的西服,显得挺精神的,就不要做那种动作了,看起来不稳重。点头时态度要恭敬,下巴微收,直视对方的眼睛。”
“好的,我知道了。您看是这样吗?”玲斗按照千舟的指示点了点头。
“对,这不是能学会嘛。以后要注意。”
站在一旁的中年女店长微笑着称赞道:“真的非常合身。后背挺得笔直,站姿也特别帅气。柳泽女士的亲戚果然仪表不凡。”说最后一句话时,她转向千舟。
这家店似乎与柳泽家一直来往密切。刚进店时,千舟便介绍玲斗是她的外甥。
“之前上班时穿过西服吗?我听说你被辞退前在一家处理二手设备的企业工作。”
“是这样,但在那之前我做过另一份工作,那里的工作服和西服差不多……”
“还有这回事?那是什么地方?”
“一家餐饮店……”
“当侍者吗?”
“嗯,差不多。”玲斗不敢说他曾在夜总会做过服务生。
“不错嘛。这套西服怎么样?喜欢吗?”
玲斗再次转向穿衣镜。深灰色修身西服恰到好处地贴合着身体,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玲斗竟感到气宇轩昂起来。整理整理发型,刮一刮邋遢的胡茬,再戴上一副平光镜,俨然是一名叱咤风云的商界精英。“喜欢是喜欢,但真的要买给我吗?”
“我们不就是为这个来的吗?西服就定这套吧。”千舟转向店长,“裤脚锁边,傍晚前可以做好吗?”
“没问题,请您交给我吧。”店长两手叠在身前,深鞠一躬。
玲斗换回衣服,来到千舟和店长身旁。“两位久等了。”
“啊……”千舟看着玲斗,指了指他的胸口,欲言又止。
“我叫玲斗。”玲斗以为千舟忘记了他的名字。
“我知道。”千舟瞪了他一眼,大概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我在犹豫该叫你玲斗先生,还是玲斗君。”
玲斗这才意识到千舟还从未直呼过他的名字。“叫玲斗就行。”
“好,玲斗,咱们去下一家店吧。衬衫、领带、腰带,还有鞋,必须置办齐全。”话音一落,千舟便离开了这家店。
“感谢您的光临!”店长恭送道。玲斗慌忙追了上去。
他们用了约一小时买了衬衫、领带和腰带,又花三十分钟定了皮鞋。西裤锁边还需要一些时间,皮鞋柜台里侧正好有一家咖啡厅,他们决定休憩片刻。
“哎呀,真是不得了!”玲斗看着放在邻座上的购物袋感叹道,“一次竟然买了这么多东西,我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
“你和你母亲……美千惠,没一起买过东西吗?”
“没有,我妈在我上小学时就死了,外婆也没带我逛过街。衣服嘛,基本上都是邻居家送的。”
千舟端着茶杯注视玲斗。“你吃了不少苦啊。”
“没办法,谁叫我是女招待和有妇之夫生的孩子呢。”玲斗故作开朗地说。反正千舟对他不体面的出身了解得一清二楚,他想让千舟知道自己有自知之明。“所以我不用努力学习,也不知道什么是压箱衣。”
千舟默然不语,喝了一口红茶,把杯子放回茶托,冷冷地盯着玲斗说道:“这是自甘堕落,也可以说是用你母亲当挡箭牌。”
千舟的话像是一柄利剑刺中了玲斗的心。他觉得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无言以对。
千舟从放在身旁的挎包里拿出手账,打开看了许久后抬起头。“明晚六点柳泽集团举办答谢会,宴会上招待的都是平时关照集团的贵宾,你要和我一起出席。”
玲斗吃了一惊,险些把刚喝的可乐喷出来。“我也要去?”
“你是神楠守护人,我必须向家族的亲友介绍,所以才给你购置西服。不然你觉得是为什么?难道以为我一时兴起,想要将你打扮一番?”
“不,我隐约觉得有什么理由,但没想到……”
“明晚六点,不许忘记。”
“这也太突然了。”
“你有安排了?明天应该没有访客预约祈念。”
“没什么安排……可真的没关系吗?我这种人也有资格去吗?”
“为什么没资格?你也是我的亲戚。”
“您这么说,我很开心……”玲斗一口气喝光可乐,又将旁边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他抬起头,目光正巧碰上千舟的视线。“您怎么了?”
“真的吗?”千舟反问。
“什么?”
“你说很开心,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我没骗您。”玲斗不明白千舟为什么这么问,“如果没有您,我还在监狱里呢。您给我找了住处和工作,我打心底里感谢您。有您这么好的亲戚,我当然很开心。”
千舟垂下眼帘,双手抚摩膝盖。“你母亲有多辛苦,我也多少想象过——独自抚养和已婚男人生下的孩子,实在太不容易了。可我从没帮过她哪怕一次,甚至尽量避免和她产生任何联系。我很担心你会因此恨我,埋怨我为什么不早点出现,为什么不在你母亲还在世时提供帮助,而直到今天才来帮你。”
玲斗擦了擦鼻头。“我想您一定有什么苦衷吧。提到这件事的时候,外婆总是吞吞吐吐,不愿意说清楚。我只想告诉您,我从来没恨过您。”
“这我就放心了。”千舟视线停留在半空,微微点点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明天我必须让你和柳泽家的人见面,如果你一无所知的确不太妙,今天我就和你详细说说你和柳泽家的关系吧。”
“我特别想知道这个!”玲斗正襟危坐。
“为了讲清楚来龙去脉,我得先说说自己。不过你也知道,上了年纪的人一聊起从前的事就会没完没了,越是以前的事记得越是清楚。”
“没关系,我想多听一些。”
“好,那得再点一杯饮料。”千舟向女服务员招手。
* * *
[1]“压箱衣”和“胃肠药”在日语中发音相近。
第12章
回到值班室已是晚上九点多了。玲斗把购物袋放到卧室,先接了杯水喝,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罐果味烧酒坐到椅子上喝了起来,长舒了一口气。桌上摆着一盒从百货商场地下的食品店买的寿司。肚子已经饿了,但他并没打算打开。
离开值班室时刚过正午,至今已过了八个多小时。虽没走太多路,但玲斗多少有些困乏,精神上更是倍感疲惫。
千舟一讲起来就滔滔不绝。聊到一半,他们去取了锁好边的西裤,又去另一家店继续之前的话题,等全部说完,已过了晚上七点。千舟也显出了疲态,没有提出和玲斗一起吃饭,二人在食品店各自买了晚餐。
谁能想到千舟居然会从她出生前的事情开始讲啊——玲斗望着烧酒,一阵苦笑。
据千舟说,柳泽家是当地远近闻名的大地主,靠林业起家,从千舟的外祖父彦次郎那一代开始涉足建筑业和不动产业。柳泽家近几代生的多是女孩,彦次郎和妻子靖代生下的两个孩子也不例外。为了本家的存续,身为长子的彦次郎只能让其中一个女儿继承家业。长女恒子的丈夫直井宗一做了入赘女婿。宗一是东京一所高中的老师,虽不是本地人,但家人都是公务员,也算门当户对。宗一是家里的次子,父亲在战争中死去,两家的父辈有过同窗之缘。宗一和恒子的孩子就是千舟。大概是体弱多病的缘故,恒子之后再没有生下孩子,柳泽家再次面临继承家业的问题。
“孩提时代的我,根本没有意识到那么重大的责任将压到我肩上。因为家底殷实富足,我学习了各种技艺,在优美的自然环境中无忧无虑地度过每一天,属于典型的成长在温室中的大小姐。”千舟露出自嘲的笑容。
“可是您学习很好啊。”玲斗说道。
千舟皱了皱眉,似乎十分诧异。“你听谁说的?”
“您上学时的学长饭仓先生,我们在公共浴池认识的。”
“啊。”千舟像是想起来了,“我们两家也是老交情了。”
“饭仓先生说您特别优秀,虽是女性,可您成为继承人,没有任何人不放心。”
“那是后话了,真正的考验到来之前,我真的是不谙世事。”
“真正的考验?”
“在我十二岁那年的秋天,母亲去世了。”千舟的母亲患有心脏病,有一天病情突然恶化,在家里昏倒后,只过了三天就在医院停止了呼吸。事情太过突然,直到出殡当天亲眼看到棺木中母亲冰冷的遗体,悲伤才真切地侵袭千舟的心房。一想到再也看不到慈母的身影,盈满心中的苦水顿时化作泪水决堤而出。“从那时起我意识到,可以支撑起柳泽家的人,或许只有我自己了。”千舟望向远方,娓娓道来。
对千舟的思想影响最大的人是父亲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