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孔净低头用抹布擦桌子,阿禾小声替孔净呛他:“你见过考第一名的笨蛋吗?你每次考试都垫底,你才锈抖咧!”
  陈端提着书包从旁边过道走过,他也听到了男生和阿禾的对话,可他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看位置挨着过道的孔净。
  孔净当然也不会看他。
  班里同学基本都是本村人,午饭就近回家吃。石材厂离学校不算近,来回跑太耗时间,孔净一般都带饭吃。阿禾也凑热闹,央求阿嬷做了蚵仔煎,上面铺上一层薄薄香香的肉松。
  中午,喧嚣的教室回归宁静,阳光照着窗外那株随风轻摆的柳树,在课桌上落下翎羽似的淡影。
  孔净和阿禾就在这淡影中打开各自的饭盒,彼此分享朴实又美味的食物。
  以前,两个小女孩一定一边吃一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但是今天教室后排多了一个对着饭盒沉默咀嚼的陈端,孔净和阿禾也变得安静了。
  阿禾耐不住,两边腮帮子鼓鼓囊囊,趴在桌子上做贼一样朝后排看一眼,然后凑近孔净,“他带的四什磨?好像很好吃诶!”
  孔净不想回答,因为阿禾的声音真的很大,被陈端听到她们在议论他,好奇怪。
  可是阿禾一点自觉也没有,从孔净这儿没得到回应,咽下嘴里的食物之后,举起手里的筷子兴高采烈地转过身,“陈端!你要不要吃蚵仔煎?我分你一点好不好?作为回报你把你的分给孔净——她超想吃你带的饭!”
  “胡说!我没……咳咳!”孔净被呛到,阿禾手忙脚乱帮她拍背。
  教室后排传来椅子腿划过地面的声音,阿禾实时播报,“他出去了耶,好冷漠哦。”
  孔净把她一心二用快拍到自己脸上的手拂开,小声吐槽:“拜托,谁要吃他的!都是我妈妈做的,一点没差好吗。”
  “我知道啊。”
  “……”
  孔大勇嘱咐过孔净,陈端不识路,放学后要领他一起回去。
  下午放学,孔净斜坐在座位上慢吞吞地收拾书包,视线装作不经意地朝后排方向扫去。
  阿禾急着回家去田里打鹅草,晚了会被阿嬷骂,她背着书包双脚高频率跺地就像尿急,“快点啦孔净!陈端已经走了,你还在等什么!”
  孔净一愣,回头,正好看见背着淡蓝色书包的单薄背影走出后门。
  孔净赶紧把习题集塞进书包,一边拉拉链一边起身,但是又不能表现得太急,好像她很想和他一起回家一样。
  等孔净又急又不急地走出教室,陈端已经不见了。
  孔净顾不上和阿禾说再见,飞快从操场后门的石阶跑下去。
  可是一路上哪里还有陈端的身影!
  最糟糕的是,她回到石厝也没有看见他。
  晚霞映红了西边天,孔净飞奔回学校的小路,这个时候两边田地里劳作的村民已经陆续归家,不远处的林子鸟叫声声、树影昏暗。
  孔净又害怕又着急,就在她快要急出眼泪的时候,一个单薄身影从前面高一些的田埂上站了起来。
  孔净仰头,声音很闷:“你在这里做什……”
  她注意到陈端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身影被田埂边长势茂密的野草半遮,跳下小路上时左边裤管抻起,露出一截的小腿布有红紫淤青。
  “你摔倒了?”孔净睁大眼睛立刻跟上去。
  陈端抿着唇艰难保持着走姿,眼里像是根本没有孔净这个人。
  孔净烦透了,“谁让你先走的!爸不是让你等我吗?”
  “我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吗?”
  “要不是怕被爸爸骂,我才不会回来找你!”
  ……
  孔净气死了,无论她说什么陈端都装听不见,他是不是聋的啊?!
  她很想越过他快点回家,可是几次加快脚步又都慢了下来。
  好可怜。
  先前阿禾的话在孔净脑海里飘过,她老成地叹一口气,东扯扯草西打打蚊子,为照顾前面“负伤”的人散步一样缀在陈端身后。
  黄昏的橘红日光把两个小孩一前一后的身影拉得很长,融进夏末的田野里。
  接下来的日子,陈端也都是一放学就走。刚开始孔净怕他迷路,要么追,要么蹲在半道上等,要么回家之后又没见到人,只得像开学第一天那样气哄哄地回去找。
  但无论是以上哪一种,陈端都没有对孔净表示过哪怕一丁点的感谢或者歉意,更别提主动和孔净结伴。
  有次孔净像只没头的苍蝇在田野和丛林里找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实在没办法,抱着侥幸心理再走回学校,却看到陈端在教学楼后身的垃圾站旁边靠墙坐着,书包掉在一侧,里面的东西四散,铅笔都被折断十分刺目地倒插在墙根的泥地上。
  孔净忽然明白他身上那些不时露出端倪的淤青是怎么造成的了。
  她走过去蹲在他面前,轻声说:“你可以告诉老师,也可以告诉爸爸——”
  “滚。”
  陈端的声音没有任何恶意,只是平静地陈述他想要独处的需求。
  孔净闭上嘴巴,连日来受的委屈使得她要努力把眼睛睁到最大才不会让眼泪掉出来。
  她站起来就走了。
  孔净真的没有再等陈端,之后也没有。
  孔大勇发现两个孩子并不亲近,甚至可以说是冷漠。因为孔净是姐姐,他就告诫孔净:“你要多照顾弟弟!”
  孔净不像以前那样听话地点头,她咬着嘴唇不说话。
  李贤梅见孔大勇还要就这个话题发表酒后观点,反问道:“还要怎么照顾?陈端就是这个性格,你看见他和哪个耍得来了?”
  孔大勇想了想,也是,他把嘴一咧,很双标地感叹:“男子汉生来就是要忍受孤独!”
  李贤梅听着这不知从哪部古惑仔电影里听来的台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私下对孔净说:“别听你爸的,你做得对。”
  孔净倍感迷茫,她其实什么也没有做。
  正因为放弃了做点什么的权利,所以她才会闷闷不乐并且受到孔大勇的苛责。
  孔净从小就没有过生日收礼物的记忆,可是开年之后在她十岁生日之前,她大着胆子询问李贤梅,她今年能不能许一个愿。
  李贤梅以为孔净要买东西,却听见她说想再铺一张床,自己睡,不分给别人。
  李贤梅终日在厂里忙得脚不沾地,孔大勇又总不在家,他们对孩子的管教只能算得上管吃管住有学上,再多就没有了。
  以至于陈端来了半年多还是和孔净挤一张床,并且至今没有分配到一个像样的枕头。
  想到两个孩子再小也男女有别,李贤梅爽快答应了孔净的要求,没过几天就让两个工人把一张上下铺的铁架床搬进石厝,换掉了孔净以前那张架在四根石条上的木板床。
  铁架床是从附近中学宿舍淘汰下来的旧货,生了锈,四条腿不齐,就算垫了石块和硬纸片,上下人时还是会发出咯吱咯吱的细响。
  但是孔净很高兴,她睡下铺,陈端睡上铺,她再也不用和讨厌的人共享一个私密空间了。
  名义上是姐弟,但任何场合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学校孔净和陈端都像陌生人一样,一过就是三年多。
  孔净十二岁,陈端十一岁,他们一起上了六年级,还是同一个班。
  如果没有后来的小插曲,孔净觉得他们或许会永远保持这个模式。
  但人生就是这样,总有意外发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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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前回来惹!
  嗨!
  第5章 新手特务
  昨晚忽然下了场大雨,风把窗外那株黄葛树的枝丫都吹断了一根。
  早上起来已经放晴,孔净上学时远远看见不远处的林地里影影绰绰围了许多村民,她因为怕迟到所以没去凑热闹。
  到了教室,阿禾神秘兮兮地问孔净想不想长见识。
  做了快四年的同桌,孔净一看阿禾的表情就知道有诈,“不想。”
  阿禾点点头,“你想!非常想!”
  中午放学,阿禾盯着孔净快点把饭吃完,连饭盒都没来得及洗两个女孩子就手牵手飞奔出校门。
  林地里围观的村民要比早上那会少了许多,却聚了许多同样来“长见识”的小学生。
  孔净站在外围,听见前面的学生发出一阵阵讶异和害怕的吸气声。
  孔净悄声问阿禾:“里面在做什么?”
  阿禾一副见惯了的表情:“捡骨啰。”
  孔净还没把这两个字和脑海里的词库对上号,视线透过晃动的人缝看见最里面有个穿道士服的男人,把一张点燃的符纸朝空中一甩,然后对着飘飘下落的灰烬作了个揖之后,俯身小心翼翼地将本来埋在地里但因为雨水冲刷而露出一半的陶罐掀了开来。
  罐子里的东西一霎暴露在眼前,空气瞬间像是凝滞了,然而很快,小学生们此起彼伏发出惊呼,并且因为害怕三三两两推搡着往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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