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但杨主任在基层干了这么多年,她深知一场普通的学习讨论会根本没有用。是,她可以组织大队社员参与会议,可是听过之后呢?谁都不会放在心上。
  坐下来后林青青问:“您之前是怎么给大家开会的?”
  杨主任起身去柜子里拿出之前会议用的文件递给林青青,她快速翻了翻,文件主题都是围绕着妇女权益,内容撰写用词也算简单,但文件嘛,念起来难免枯燥了些。再听杨主任介绍的会议情况,基本是照本宣科读文件,也难怪社员左耳进右耳出。
  听杨主任说完,林青青又问:“这次会议,您想怎么做,达到什么样的目的呢?”
  “是这样的,公社妇联那边不是让我组织讨论赵春花事件吗?”杨主任说完顿了顿,看林青青点头继续说道,“你是这次事件的受害人,我想着这事别人怎么说,肯定都不如你来讲更让人投入。”
  心里虽然不抱希望,但真做起来杨主任也想做好,做出成绩来。因此公社妇联将任务安排下来后,她一直在想这次会议该怎么搞。
  最后还是她闺女点醒了她,说:“赵春花事件的受害人林青青不是落户兴丰大队了吗?要是能请到她来讲述这件事,效果肯定会比拿着稿子念更好吧?”
  听完闺女的话,杨主任如茅塞顿开,火速找到林青青,请她来商量会议的事。
  “我想着等你讲述完赵春花事件,我再延伸讲一下妇女权益相关案例,希望能让大家有新的感悟。”这也是老套路了,过去十多年都是这么个流程。
  林青青听后又问杨主任想要怎么延伸,杨主任便将自己打的草稿拿出来,对着林青青说起来。
  这一讲就是十来分钟,讲完以后,杨主任一脸期待地看着林青青问:“你觉得怎么样?”
  说实话,林青青觉得杨主任的计划有点问题。
  倒不是说杨主任打的草稿有什么大问题,毕竟当了十几年妇女主任,组织过几十场会议,套路性的稿子还是能写出来的。
  在林青青看来,杨主任的问题在于她太贪心。
  她想通过这一次会议,将所有的问题罗列出来,告诉大家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但是做了的危害,要承担的后果又没有说出来。
  这样一来,听的人自然会厌烦,甚至不以为意,会议的作用也寥寥无几。
  只是,虽然杨主任的态度很热情,但严格来说她们才刚认识,在拿不准杨主任的脾气前,林青青不免有些犹豫,思考着该怎么说出自己的意见。
  而杨主任看林青青眉头紧锁,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虽然从她得到的消息来看,林青青没上过学没有多少学问,但那些文件林青青看得很顺畅,阅读中不见一丝凝滞。还有她问的问题,说起来很简单,但没点想法的人肯定问不出来。
  短短的接触中,杨主任已经开始信任林青青,因此看她沉默不言,便说:“没事,哪里有问题你说,我们一起商量。”
  林青青迟疑开口:“嗯……我觉得有点急了。”
  “急?”杨主任面露诧异,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你的草稿里,涵盖了妇女工作的方方面面,很齐全,但一次性灌输给别人,很容易模糊重点。”林青青边想边说,“我觉得,提升妇女权益是一项长期工作,就像是水滴石穿,得慢慢来。”
  杨主任陷入思索之中。
  林青青提的问题,她心里真的不知道吗?
  不,其实她是知道的,只是妇联工作长期没有进展,她已经失去了当初的踌躇满志,也失去了那种耐心。所以上面安排下任务,她一方面想做好,但另一方面又觉得不可能,到最后就做成了这样。
  杨主任抬头问:“你说我们这次会议该怎么搞?”
  “我想,先把您后面补充的,和赵春花事件不相关的细枝末节删减掉,如果这次会议成功,您以后可以再组织相关话题的会议,反正来日方长。”
  听前半句的时候,杨主任还有些迟疑,等听到后半句恍然大悟。
  对啊,她又不是明天就不干妇联工作了,这次要是搞得好,组织下次会议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要是因小失大搞砸了这次会议,下次再搞也难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小林你说得没错。”想通之后,杨主任对林青青的称呼从“林同志”,变成了亲热的“小林”。
  定下大概方向,两人又开始讨论如果只针对林老太这件事,会议该怎么展开。
  杨主任是想让林青青把自己的遭遇说出来,再说一下林老太母女的下场,以达到让人引以为戒的目的。
  但林青青觉得这样还不够,借腹生子这件事还是有点个例了,一般人不会想到,也很难找到对象实施。而且在林青青看来,与其警醒施害者,盼着他们良心大发,不如提醒受害者,告诉他们面对逼迫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靠人人倒,靠山山跑。”杨主任琢磨道,“你有什么想法?”
  如果说刚开始询问林青青意见时,杨主任需要在心里告诉自己要相信林青青,在聊了这么久之后,她已经能完全相信林青青了。
  甚至,因为面前的小姑娘,自己的事业可能迎来转机也说不定。
  林青青心里的确有些想法,说道:“您说让我讲述自己的遭遇,但我觉得那些事不足以让和我同样遭遇的女人明白,她的选择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反而是我离开林家,孤身一人落户到兴丰大队,对比以前的日子,可能会让人觉得这条路不那么正确。”
  林青青落户兴丰大队后,杨主任的确听到过类似的声音,她神情严肃
  起来,说道:“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对比。”
  “怎么对比?”
  “我留在林家,可能经历的悲惨遭遇,和离开林家,重获自由后的人生做对比。”
  对话过程中,林青青心里原本模糊的想法逐渐清晰。
  她借着故事,将原著中原身的遭遇说给杨主任听。杨主任刚开始以为这是她的假设,一个故事,听得认真且专注,时不时还会提出自己的意见。但随着故事推进,杨主任渐渐红了眼眶,直到林青青讲完这个故事,仍觉得回不过神来,呢喃道:“这怎么可能?就、就没有人发现吗?”
  “或许有人发现,只是大家都选择了沉默吧。”林青青垂眸说道,又问,“您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杨主任正难过着,被她的话拉回心神,起身在办公室里转着圈,良久停住脚步,踌躇说:“故事是好的,但是会不会太过了?而且有些事我怎么都想不通,有人不相信怎么办?”
  林青青听着心里有些涩然,是啊,原身的遭遇,倘若不是亲眼见到,谁能相信是真的呢?那七年里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动辄消失几个月,可除了谢巍之外,没有人替她说一句话,更没有想要揭开真相。
  但林青青没有和杨主任争论事情的真实性,说道:“我们的目的不正是要让人受害者心生警戒吗?”
  杨主任听后沉默了。
  良久,她点头说:“那我们先按这个思路往下顺,顺不下去再说。”
  “好。”林青青一口答应。
  定下大方向,两人都松了口气,杨主任坐得腰酸背痛,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往外看。大队部里的人陆续往外走,看到她推开窗喊道:“到吃饭时间了,你还不回去?”
  “诶,我马上走。”杨主任应了声,转身邀请林青青去家里吃饭。
  林青青忙摇头说:“食堂已经煮了我的饭,不吃就浪费了。”
  知青点是大食堂,煮饭的时候不好统计每个人,为了避免浪费,如果不在食堂吃饭得提前说明。林青青没想到杨主任会邀请她去家里吃饭,今天出来前就没提前说。
  这年头粮贵,杨主任听见这话无奈说:“好吧。”和林青青前后出去,锁上办公室的门,走了两步又问
  ,“我听说你这次从林家要了不少粮食?”
  虽然不明白杨主任怎么突然问这个,林青青还是老实回答:“细粮有一百斤,粗粮多一点,但也不到两百斤,红薯也有些。”
  “这样啊……”杨主任呢喃说。
  林青青听出她话里未尽的意思,问:“怎么了吗?”
  “是这样的,我有个姐姐嫁到了城里,家里孩子多粮食不够吃,就来问我家里粮食有没有多的,可我家里人口也不少啊,再匀也匀不出多少,所以我就想着在大队里问一问,但你也知道现在的情况,大张旗鼓肯定不行。”
  这几年国家严抓投机倒把,虽然杨主任是给她姐姐换粮食,不一定从中赚差价,但倒了一手的东西,真查起来很难说清。杨主任毕竟是妇联干事,在这些方面总要格外注意些。
  虽然林青青心里惊讶她怎么会跟自己说这事,却还是点头说:“这倒是个问题。”
  “是啊,所以我也没敢多问,只找了关系亲近的几家人。”杨主任说着顿了顿,继续说,“刚才说到粮食,我就想起来你从林家拿了不少粮食回来,想着你要是有多的,匀我一点。也不要多的,一二十斤都行,免得剩下的你不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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