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怎么回事?”
那沙哑粗砺的鬼啸声阴冷至极,这声音并非从那张空荡的口中发出,掺杂无数嘈杂风啸。
倒像是九幽深处渗出来的嘶鸣,凄厉瘆人得刮骨:“你伤了?”
“乱吃药了?”
“……病了?”
厉鬼死死锁视着沈辞青的眼睛。
那双漆黑过头的、漫不经心弯着的眼睛,再向深处……却是令人心寒的麻木与无聊索然。
沈辞青懒洋洋躺在鬼气的漩涡之中,惬意自在,舒展着瘦得纸薄的绵软肢体,仿佛这不是要将他撕碎的可怖怨毒戾气,而是什么比云锦被褥更舒适的……
温柔乡。
年轻的天子醉沉沉享受,眯起眼睛。
那一点舌尖……温热、柔软,殷红的舌尖,在唇齿间不急不忙地轻轻拨弄、卷裹,正慵懒搅弄着口中那份秾丽刺目的腥甜。
像被管教过严的顽童,难得偷尝了一口冰凉甜浆,立刻含在口中藏起,不舍得咽又不舍得吐。
那两片没什么血色的薄唇紧紧抿着,含着那口血。
含着。
慢条斯理品尝,搅来搅去地无聊玩弄。
直到……那两片本来霜白的干涸唇瓣,都浸染上一抹惊心动魄的艳丽凄红。
厉鬼的气息只是稍一迫近,他就咳了一声——这咳嗽也微弱至极,牵连着瘦得脱相的胸腔震荡,仿佛摸得到肋骨动弹,沈辞青无力将唇抿紧,漏了点“玩具”出来。
猩红血珠溅落,砸进近乎凝沉滞涩的浓深鬼气,呲地激荡起青烟。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透出恶劣的幸灾乐祸。
沈辞青睫毛轻颤,面白如纸,眼尾却愉悦弯起,露出今夜第一个真心实意、毫无伪装,漂亮得惊心动魄的笑容。
……系统萤火虫拼命扑腾了二里地飞回来,正撞见这一幕。
沈不弃终于把鬼气疯了,帷幔狂舞、雕梁那厚厚积灰崩落,飞舞的尘雾被失控的怨力一卷而净,滔天的汹涌鬼气重重覆落。
系统「不不不不不」地目眦欲裂扑过去,撞上沈不弃的后脑勺,晕头转向掉进沈部长早准备好的手掌心,却眼睁睁那凶戾鬼气……
……居然不是冲着那随手可拧的脆弱脖子去的。
系统萤火虫等了半天,闪着有点接触不良的尾灯,带着撞歪了的翅膀爬了爬,颤巍巍探出一点细须,从虚拢着的指缝向外看。
鬼气卷起了一方不知从何处飘落的雪白素帕。
那方洁净的、不染尘埃的帕子,就那样静默着,近乎凝固地悬停在天子殷红靡丽唇畔。
极轻,极隐蔽地……细微到几乎不可查的轻微颤栗,那是种叫系统错愕的,并非由于强压愤怒亦或极力吞回怨毒——而是种更沉重、复杂到令它无法解析的庞大情绪漩涡。
“……辞青。”
过了良久,那厉鬼哑声开口,竟像是不知用什么法子,强行模拟出了肖似活人的残响:“吐出来。”
年轻天子微微歪了下头:“啊。”
这一声混着喉咙里血涌的气泡,慵懒混沌,模糊不清。既然厉鬼这么说了,帕子也贡上来了,那他……
偏不。
那双盛满醉意、漂亮至极的眼睛,恶劣地微微眯起。
毫不客气地叫他看清喉核吞咽的滚动——那一小枚脆弱的、苍白的玉结,嚣张至极地轻柔滑动着……向上,向下。
“咕咚”一声咽下去。
非但如此。
生来好皮相的暴君犹嫌不足,甚至还肆无忌惮,探出一点软热湿漉的舌尖,漫不经心舔舐过下唇。
黏稠的、尚未全然吞落的猩红,顷刻将那刺目的凄厉艳红染得更开。
……噼啪!
一盏宫灯应声爆烈,玉屑纷飞。
厉鬼血海深渊般的瞳孔,仿佛要被激得淌血,怨力煞气狂暴激旋,搅出数不清的漩涡,整片寝宫再度陷入绝对的、不见五指的幽暗鬼域。
这片失控的激荡几乎将整个长明宫毁于一旦,却唯独这漩涡中心——这暖玉榻上。
厉鬼像是被无形的枷锁木楔死死钉在原地。
因为沈辞青只不过是被那失控鬼气边缘的一缕冷风轻轻擦了一下——只是一下,可能是不舒服了,也可能是不高兴了。
多半是不高兴了。
于是就这么……
不动了。
一只不知死活的飞蛾不合时宜地闯入,似是被那散大空茫的黑瞳映出的虚幻火光蛊惑,扑簌翅膀想要扑落,几乎就要坠在那寂静的睫尖,又被鬼气猝然驱离,慌张飞远。
沈辞青的睫毛依旧这么空茫地张着,仿佛不知道有只僭越天威、胆大包天的狂悖飞虫,险些落在他眼中。
厉鬼盯着他:“辞青?”
他驱使的鬼气依然死死卷着这具躯壳。
可只是微微一震,那漂亮得不似生人的头颅就无力垂向一侧,嘴唇微张,喉咙里“咯”地响了一声。
厉鬼透出些强自压制的慌乱,把人放在榻上,沈辞青被放下去的时候,一条腿蜷曲着被压住,腰身折成异常委屈的、拧得令人心惊角度。
居然也没不满发怒。
只是乖乖地,一声不吭地,听凭摆弄。
青丝散乱在玉榻云锦间。
厉鬼手足无措地把这具绵软寂静的躯壳摆好,将那条被压住的腿轻轻抽出来,小心摆直。
又把薄得易折的腰也托着,一点一点,轻轻调整回平坦舒展……他轻声说“辞青”,鬼气拨开衣物,贴着似乎无声无息的冰凉胸膛。
头颅也轻轻扶正。
沈辞青还在看着他……大概。大概是看着他。
只是那双过分漆黑、过分清明,于是总是隐隐透出某种嘲讽讥诮的眼睛有了变化。
变得……空茫、涣散。
变得软了,像一团被水洇开的、稀释过头的浅雾。
红艳靡丽的口唇微微张着,软得过分,被发着颤的素帕轻轻擦拭,碾去那一点血色,唇瓣跟着动,一点点揉出霜打的白。
还固执地留了点恶劣的笑影,唇角是扬着的,眼睛也弯,鬼爪轻轻拍了拍脸颊……头也跟着动。
一尊漂亮顽劣的玉偶,失了线绳,失了生气,微笑着,空茫茫望着虚空。
那微微阖着的、掩着涣散瞳孔的浓深鸦睫之下,毫无征兆地。
再渗出冰凉水色。
一滴,又一滴。
无声无息,连绵不绝。
不停。
……
鬼求他了。
系统可以帮忙作证,系统听见了——厉鬼求沈辞青不要再这样、把眼泪停下、把血吐出来……系统觉得其实可以适当配合一下。
毕竟现在也不是真死的时候……虽说系统很想完成自家部门的任务。
但沈薄秋那边还差九千六百七十二点五万的kpi。
有台阶可以顺着下去。
但沈部长可能是觉得求人的语气不够端正。
所以那点血就冷冰冰、不为所动地停在喉咙里,不上也不下,封了气息,糊了心窍,玉偶自然也越发软了。
这会儿显得温顺乖巧,睫毛垂落,单薄清瘦的年轻帝王安稳蜷在鬼气笼罩的死寂深处,垂着头颈。
像是做了个好梦,苍白嘴角轻轻翘着,睫毛叫气流掀动,仿佛随时会忽然睁开眼睛……
像将化未化的冰凉雪痕。
在厉鬼焦灼惊惶的掌心……愉快地、惬意地、悄无声息地。
不紧不慢地消融。
终于。
在系统那个主世界倒计时的秒表走到二十九那一格——系统叹气,果然潜力是在压迫到极限时爆发的,厉鬼长腿了——和人一样的,会走路的“腿”,不再是一团黑漆漆的雾裹着一双睚眦军靴。
厉鬼跪了下来。
跪下来,那双轻易碾碎了老邪祟、反掌之间能让整座长明宫覆灭的狰狞鬼爪,用生涩到极点的力道……捧起一小团雪。
小心翼翼、如护薄冰,捧着掌中这具单薄脆弱又顽劣至极的躯壳。
像是在吃力地,不知从何下手地……万般无计地安抚一只明知濒死,还要因为好玩就舔舐毒酒、在悬崖边放肆打滚,令人束手无策的顽劣猫儿。
“辞青。”厉鬼哑声说,“把嘴张开。”
张开。
鬼爪轻轻抚摸绵软头颈。
系统运笔如飞,火速划掉了十九个五大三粗、声如震雷人如铁塔的武学师傅。又狠狠划掉了七个“奉先帝遗诏”、“国后吩咐”,言必称国后懿旨,举着免死金牌就敢往幼帝手心打戒尺的老腐儒。
可话说回来,脾气越宽容温厚的老师,似乎越没有威慑……越管教不好秉性恶劣蓄意装乖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