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伸手摸了摸被子,已经凉了。
  肖时钦起身下床,上衣已经湿透了,身上、头上全是冷汗。
  他努力回忆着昨晚的梦,明明是那么真实可怕的梦境,现在却有些模糊了。
  他只记得,梦中的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和小渔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是因为什么而吵的?不记得了,好像是一件小事,但也是长期积攒的矛盾一朝爆发的结果。
  他们互相用最伤人的话去攻击对方,来自最亲近的人的伤害总是最大的,因为他们清楚的知道你最脆弱的地方在哪里。
  争吵结束后,小渔又把自己锁进卧室去哭了。梦里,他好像总是在让她哭。
  但是梦里的肖时钦竟然没有去安慰她,而是一个人去阳台抽烟。
  ——怎么还在抽烟!?这都什么时候了!
  肖时钦已经很久没有碰过烟了,记忆模糊到连在梦中抽烟时感觉都不真切,烟雾顺着气管吸入又缓缓吐出的感觉,一点儿都不真实。
  但除了抽烟,梦里其他的东西都很真实。
  一根烟没抽完,他就听到小渔在房里发出一声尖叫。他慌忙扔掉烟,冲进卧室,看到小渔正跪在地上哭,怀里抱着她那只养了十几年的小白狗。
  它死了。
  小渔很不冷静,喊着要肖时钦去开车,要送小白去医院。
  肖时钦摸了摸小白身体,冰冰凉凉,已经硬了。
  他如实告诉了小渔:“它已经走了,算了。”
  小渔愣了愣,然后爆发出更崩溃的哭声。她抱着小白的身体,不让他碰,也不听他说话。
  梦里的肖时钦有心想要安慰她,但小渔很排斥他的靠近,偏偏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
  他选择了去接电话。
  ——到底是什么电话他妈的这么重要!?
  肖时钦恨不得能把手伸进去,掐住梦中那个人脖子去质问他。
  但他做不到,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梦里的自己拿着手机又上了阳台,又点了一根烟,不知和谁聊了很久。
  就那样让小渔一个人跪在地上哭。
  哭完。发泄完。小渔抱着那团白色的小小身体走出卧室,看向他的眼神变得麻木又冰凉。
  “我们分手吧。”她说。
  梦里的他也是满脸疲惫,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就点了点头:“好。”
  然后,他就陷入了一段漫长又窒息的梦境之中,梦中的他用了一生去为那一声“好”赎罪。
  他把自己逼到极限,真的做到了五年时间拿到硕士毕业证,然后离开学校,进了一家企业。非常不错的岗位,开始了新的人生。
  然后,他开始思念小渔,沉重的愧疚与悔恨几乎把他压垮。他偏执地收集她留下的全部痕迹。大到她送给自己的礼物,小到缠着她几根发丝的梳子,在柜子里,按顺序整整齐齐地摆好。
  好像专门为了折磨自己一般,每天都盯着这些东西看很久。
  他和小渔还有很多共同好友,他从他们口中听到了一些关于她的事情,反反复复地琢磨,她过得好不好,如果我现在去找她,还能不能得到原谅。
  梦境中忽然出现一条苏沐橙发来的微信:“你不要再打听她的事了。小渔不想见到你。”
  最荒谬的是梦中还有一条来自孙翔的消息:“你们确定分手了?那我去追她了。”
  让他差点发了疯。
  作为旁观者的肖时钦要冷静很多,他承认,自己一直都有些吃孙翔的醋,也不喜欢看到小渔和他走得太近。他们俩爱好有些类似,对美食的品味也类似,连玩荣耀都玩的是同一个职业,性格上,孙翔似乎也比自己更适合陪着她一起疯玩。
  虽然他们俩都没有对对方表现出哪怕一丁点特别的感情,但肖时钦还是很在意,他一点儿也不奇怪自己会在梦里看到这样的话。
  再然后,梦中的他再次选择把自己扔进工作之中,用高强度的工作占据自己的所有时间和精力。但是,在每次疲惫到极限即将昏睡之前,过去和小渔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还是会见缝插针地钻进他的脑海,折磨他。
  这是漫长梦境中的一段漫长岁月。
  直到有一天,一个女孩子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
  和小渔长得有五六分相似的脸,最重要的是,神态太像了,太像那一年冬天,在武汉冷硬的寒风里,带着氤氲的雾气出现的江羡渔。
  天真明媚的笑容,清脆甜蜜的声音,眼神温暖,还有一点对他的崇拜。
  梦中的肖时钦试图忍住靠近的冲动,忍了三次,因为身后有人阻止了他三次。
  第一次是喻文州,第二次是苏沐橙,第三次是张维。他们都皱着眉冲他摇头,让他不要一错再错。
  但他还是没有忍住,朝那个温暖的影子走了过去。
  “你好,我叫肖时钦。”
  那可真是一段折磨。
  每当看到那个女孩露出和她相似的表情、发出和她相似的声音,他都会动情得不能自控。
  但她们毕竟是不同的,他一靠近她,就会发现她和小渔是那么的不一样,是那么的陌生。然后又浑身发凉,将她推开。
  几次三番,女孩终于厌倦了。
  有一天,她打破约定,去翻看了他的柜子,在里面看到了他们的全部回忆,最后抽出了那张他和小渔在圣诞节拍下的合照。
  她非常生气。不等肖时钦开口,她就将那张照片撕碎了。
  他听到梦中的自己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冲过去死死钳住了女孩的手。
  他毫不怀疑,如果不是最后一点理智与教养在控制,他会去掐住的是她的脖子。
  他们结束了。
  梦中的肖时钦也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心灰意冷,不想再走进谁的世界去了,他只会给双方都带来伤害。
  然后在某一天,他在商场的儿童乐园里看到了江羡渔。
  她半蹲在地上,漂亮的轻纱裙摆在她身旁绽开一个花瓣般的弧度,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在她怀里撒娇,喊她:“妈妈,再陪我玩一次滑滑梯嘛!”
  江羡渔说:“你已经五岁了,要勇敢,自己去滑吧。妈妈穿着裙子很不方便呢!”
  “不要不要,我害怕嘛!”
  在她们身边,一个男人一直用温柔的眼神看着他们,然后走过去,将女孩儿一把抱起:“走,爸爸陪你去滑!”
  即使是身为旁观的肖时钦,心脏都开始绞痛起来。
  他看到江羡渔站起身,有些嗔怪地在男人肩膀上拍了一下:“就你惯着她!时间不早了,要回去了,不然孩子外公又要闹脾气说我们克扣他见孩子的时间。”
  “哈哈,就滑最后一次,对不对宝贝?”
  “对!最后一次!”
  “你拜托拜托妈妈。”
  “妈妈~拜托拜托~让我们最后玩一次吧!”
  好痛。
  心脏痛得好像要钻破他的皮肉了。
  胸腔里鲜血淋漓。
  这时,他看到江羡渔俯身抱起孩子时,脖子里滑出一根细细的项链,项链上挂着的,还是当初他们的山海对戒,是属于江羡渔的那一枚“海洋”。
  这其实是很梦境、很没有逻辑的,因为在刚才的梦里,他分明看到这对戒指是收藏在自己的柜子里的。
  但梦境讲究不了这么多,这只是他心灵的投射而已,是他心中最后的一点希冀。
  “妈妈,这是什么?”她的女儿拿起她胸前的戒指看。
  “唔……”江羡渔脸上表情晦涩,没有回答。
  小女孩用力一拽,将戒指和项链一起拽了下来。
  “啊,对不起妈妈!你痛不痛呀?”
  “没事没事,不痛。”江羡渔摇着头说,“已经很旧了,可能是链子的搭扣坏了吧。”
  她的丈夫从孩子手中接过了那枚戒指,打量了一会儿,看向妻子的眼神有些复杂。
  “还要留着吗?”他问。
  江羡渔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他手中的戒指,最后低下头,吻了吻女儿的脸,说:“不用了。帮我扔掉吧。”
  “不要!”梦醒的瞬间,肖时钦跟着喊出了这句话。
  2.
  浴室里的水哗哗的流着。
  肖时钦盯着那水流发呆,几行水流从头发滑落到眼睛里,他都没有眨眼。
  这时,家门口传来电子锁解锁的声音,紧接着就听到江羡渔的声音由远及近——
  “哎呀热死了。程姐你先带去宝宝洗手,把尿布和衣服也换了。他早上喝了两餐奶,一次100,一次90,最近是有点胃口不好,明天凉快点,带他去小儿推拿那边看看吧,可能是脾胃有点堵。昨天新到的玩具你等会儿拿去洗干净消毒……不。玩具不能用消毒柜,用开水过一遍就可以了。”
  肖时钦像惊醒般,快速用毛巾擦了擦头和脸,整理好衣服,然后推门走向客厅。
  在温暖的灯光下,江羡渔抱着孩子,看向了他,然后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举起儿子的小手冲他挥了挥:“哎呀,宝宝你看这是谁呀?是你的夜猫子爸爸终于起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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