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许一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学习是给你自己学的,跟我没有关系。”
  明知道陈明不让她学习,为什么不把书藏好,这么多年过去,还不长记性么。
  江忆安低着头不说话,没有辩解。
  一旁杨梦回意识到许一的心情有些不悦,拉了拉她的衣袖:“依依,你也知道忆安家是什么环境,可能她已经藏好了,但还是被翻出来了……”
  经过杨梦回这么一说,许一似乎明白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两人既不是师生也没有其它关系,她没有理由生一个陌生人的气。
  算了,她在心里想。
  她看了江忆安一眼,语气温和道:“回去吧。”
  她刚想和杨梦回走,就听到江忆安在身后叫她。
  “老师。”
  许一无奈叹了一口气:“怎么了?”
  江忆安咬着唇,不敢看许一的眼睛,开始低头道歉:“对不起老师,我不是故意的,我把书藏在了床下面,但还是被发现了,我辜负了老师的期望,不过我已经把那些被撕坏的粘好了,还是可以看的,老师不用为我操心……”
  江忆安说得眼眶发红,好似真心悔过,不知道的人看到这一幕还以为她犯了滔天大罪,说完后,可怜巴巴地望着两人。
  杨梦回看不下去了,想要过去劝慰她,但是率先被许一拉住手,淡淡道:“我去。”
  杨梦回只能“嗯”了一声,没有过去。
  许一走到江忆安面前,又看了一眼旁边认真地看着她的陈俊杰:“每天下午六点,来我宿舍学习。”
  紧接着,她的声音又低了许多,语气里仿佛掺了冰碴子,只是对着她一个人说的:“没有下次了。”
  杨梦回站在一旁没有听到她说什么,再看到的时候就是江忆安点着头答应的场景。
  回去的路上,她问许一:“依依,你刚刚和忆安说了什么,我感觉她有些怕你诶。”
  许一很自然地回答:“告诉陈俊杰,江忆安来这里学习的事不要告诉他家里人。”
  杨梦回点点头,顺利被她带偏:“那确实,这是她唯一可以学习的机会,如果再被剥夺,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我看忆安在她这个家里生存压力挺大的,感觉太沉默寡言,有种要抑郁的感觉……”
  她想起刚刚江忆安哭着说那番话,叹息道,“她只是想学个习而已啊……”
  许一没有回答她,却让她想起一开始来瓦罐村时在路边看到的那株牵牛花。
  想要看更高的风景,只能借助别人往上爬。
  江忆安回去的路上,脑海中一遍遍回忆着许一跟她说过的话,直到走到家门口都没意识到。
  陈俊杰没有管她,江忆安之前经常这样发呆,然后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嘟囔些什么,他唯恐避之不及,转身就往家里走。
  ……
  吃过晚饭后,刚好下午六点。
  江忆安照例出门,但是这次她没有坐下来,而是站在马路上看着许一宿舍的方向。
  看了有一会,她转过身盯着自己从小学一直坐到现在的那块矮石,陪伴了她将近十几年的时光。
  这块石头从她记事开始就已经被放在这里,她不知道它是什么材料,常年风吹雨打却一直完好。
  以前她每天准时准点坐在这里,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江穆青缺席的这些年里,一直是它在陪着她。
  她走过去,伸出手轻轻摸着有些顺滑的表面,滴水石穿在此刻有了具象化的解释。
  她再次坐在上面,闭上眼睛,感受着连周围都如此熟悉的晚风,眼前的这一切十年如一日没有什么变化,同样的水泥房,同样卷边的墙皮,同样的红色手写宣传语……
  眼前的那座青山也没有任何变化。
  从今天起,她要和它们告别了,以后会去别的地方学习,而不再只是无味地等待。
  “再见。”她喃喃道,眼眸中水光潋滟,唇角渐渐勾起。
  第21章 浇水(5)
  江忆安非常守时,第二天下午六点准时来到许一宿舍门前。
  冬季的六点已经步入夜晚,灰蓝色的天空繁星点点,此时许一的房间拉着窗帘,没有开灯,里面静悄悄的,看上去像是没有人的状态。
  但墙上的空调外机嗡嗡作响,门也没有上锁。
  她猜测,许一应该是在休息。
  脑海中闪过一张苍白清水的面容,怏怏的,跟人说话的声音也软绵了许多,少了平时该有的距离感。
  她又看了看门口,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过了一会,她微微叹了一口气,没有上去敲门,而是背过身,站在门口等着。
  她已经习惯等待,多等一个小时也不算什么。
  ……
  今天傍晚的温度格外低,甚至连周围哈出来的热气都被冻成了尖锐的冰碴子,江忆安站在毫无遮挡的院子里,被四面八方而来的冷风一遍遍吹着。
  肆虐的风声吹着她不合身的衣服,不过一会儿,手腕和耳廓已经被冻得发红。
  她穿着一件江穆青过去留下的旧羽绒服,小时候,这件羽绒服对她来说异常大,甚至能到脚踝,穿在身上走一步晃一下,走一步晃一下,风透过缝隙呼呼往里吹。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不知不觉间,羽绒服从能够把她整个人包裹住到现在小到只能到她的腰际。
  江忆安的身高随江穆青,用农村话来说就是:细溜高挑。
  只是,一个人因为长得太温柔,总是眉眼弯弯,倒显得弱柳扶风,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跑。
  但另一个人,多年扎根黄土,低着头永远看不到表情,总是沉默寡言,即使看上去很瘦,但底盘却很稳,衬衫下扛起锄头时会露出明显的肌肉线条,连挥动手臂的动作都格外具有力量的美感。
  江忆安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继续在外面等着。
  庆阳的冬天很磨人,寒气不会一开始侵入身体,而是化作一阵一阵冷风从身边吹过,每一次都像刀子一样刮在身上难熬,逐渐带走你身上的热量,反复折磨,直到将人侵蚀,致使寒气彻底入体。
  江忆安双手已经冻得不听使唤,只穿着一双布鞋的脚又冷又麻,她向来不怕冷,但是不知道这次为什么这么难熬,脸上已经有些不耐。
  她抓着手腕处的袖子往前拉了拉,但是发现拉不动,手缩不进去,只能暴露在外面。
  她叹了一口气,最后作罢,将手转而放在棉绒混在一起的口袋里,堪堪遮挡寒风。
  羽绒服表面人们叫它羽绒服,其实里面是棉的。
  不过一会儿,她再次转头去看。
  “啪——”
  下一秒,模糊的视野中一道刺眼的白光将眼前的房间照亮,那些光不受束缚地冲出窗外帮她驱走身边的黑暗。
  她微微皱起的眼眸,高挺的鼻梁,紧闭的双唇……全部被灯光所照亮,就着微弱的月亮,仿佛在她的身上镀了一层银光。
  江忆安抬起头,望着与她仅有一步之遥的人。
  看着窗帘后面那个被灯光勾勒出的纤细身影,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跳起来,随即猛地往后退了几步。
  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一刻,她想抬腿走掉,但……已经来不及了。
  “吱呀——”
  陈旧的木门被打开,两道目光猝不及防间对上。
  江忆安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看着藏在窗帘后面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心脏有一瞬间的停滞。
  她舔了一下发白的唇,道:“老师好……”
  许一似乎并没有想到她会来,惊讶过后才意识到自己昨天好像说过。
  她苍白的面容依旧没有好转,不舒服地闭了闭眼,淡淡道:“进来吧。”
  江忆安看得有些发愣,等许一敞开门,她才反应过来:“好。”
  看到那人未施粉黛的面庞,睫毛轻颤,她心中不自觉想起一句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黑色的高领毛衣衬着那雪白柔滑的肌肤,随意扎起的长发,几缕被别在耳后,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不经意的美。
  这也是她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来自南方女孩的美。
  进去之后,江忆安主动把门带上,房间里很暖和,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将两人隔绝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
  这时,她的身体开始回暖,脸颊也开始发热,但不知道是穿着羽绒服的缘故还是周围灰扑扑的水泥墙面,她总觉得这里闷闷的,有些喘不上气。
  “坐那吧。”许一眼神示意了一下桌前的凳子。
  江忆安看了一眼,这个凳子她之前坐过好几次,所以这次也熟门熟路地坐下来。
  许一刚醒,身体泛着冷,因此她又穿了一件毛呢外套。
  江忆安来得太突然,她什么都没有准备,于是就简单问了几句她现在的学习情况。
  “数学现在学到哪了?”
  江忆安回答:“七年级下册已经自学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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