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就当我求你了,不要离开我。”沈元惜嗓音低哑,听得出在极力克制:“我在这里没有亲人,你就是我的亲人。”
元宝还是没有说话,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没有声音。
沈元惜从背后抱着她,小声问她:“你是不是在怪我,只带了元冬走。”
元宝回过头,抿着唇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我知道,姑娘一路回去不容易,就算带着我,也只是多了个累赘,元冬还有人记挂,不能留下的。”
沈元惜想说你也有人记挂,我一直记挂你。话到嘴边,却怎么都吐不出来,只余喉间一阵干涩。
嘴上说什么都没用,因为她确实这么做了。
“再信我最后一次,我会把所有人都就出来,好吗?”
元宝摇头:“不要!”
“为什么?”沈元惜不解。
“那些人,简直就是畜生!姑娘绝不能涉险!”小姑娘咬牙切齿道:“他们连元秋都不放过,她才十四岁!”
“让他们轻易死了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看他们生不如死。”沈元惜叹了口气,道出了一个残忍的事实:“万一其他人真有不测,你是唯一一个能指认凶手的人了。”
元宝顿时如释重负,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见她不再钻牛角尖,沈元惜才松了一口气,开始问城中具体情况:“你有没有见过城中逆党头目,可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我们被关在珠宝铺子里,有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男人,他欺负了所以女孩子,只不敢动公主殿下,那里所有人都听他的!他不是中原人。”
“细说。”
“我偷听到,他们的主子在京城,好像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那个独眼身上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信物。”
“刚好,正愁抓不着证据。”
……
帐外,放言不再拦着沈元惜的宸亲王殿下很没出息的贴着营帐,偷听里面的人谈话。
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往这边瞟。
被拽着一起丢人的副将压低声音问:“殿下,咱们有必要这样吗?”
“废话!不多盯着点,万一她真去换人质了怎么办?”谢惜朝不耐烦道。
“要不您去服个软?再好好劝一劝,肯定还有别的更好的法子。”副将苦口婆心,俨然一副为军饷操碎了心的模样。
“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副将也陷入了沉默。
虽然他与这位郡主没什么交集,但从她入军营以来低调的为人来看,此人绝不是流言中那般放荡轻浮的疯女子。
一个供得起军饷的女子,岂非是一般人?
短短几日相处,副将甚至觉得,她比眼前这位殿下更适合做一个治国之君。
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副将自然不会说出来,还会庆幸这位郡主待殿下有情,肯为他退让。
她若能正位中宫,必是一位有利于江山社稷的一代贤后。
副将吞了吞口水,想劝自家殿下晓之以情。毕竟男人嘛,哄一哄心爱的女子不丢人。
至少,比做贼似的扒在这里听墙角有面子。
“殿下……”副将思索着措辞开口道。
谢惜朝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毫不留情打断:“我身为军中主帅,去向她一个闲散人员服软,威严何在?”
副将心直口快,刚想说您早就没威严了,但对上谢惜朝要杀人的眼神,硬生生把话忍了回去。
下一刻,只听帐中传来声音。
“谢惜朝!你在外面偷偷,说话这么大声,是当我聋吗?!还不滚进来!”
只见“威严”如宸亲王殿下,当即掀开帐布,小跑着进去了。
走得太急,没注意到跟前有块压石,眼看着要摔个脸着地,副将就犹如天降神兵,一把薅住了谢惜朝后衣领。
谢惜朝递给他一个“多谢”的眼神,而后不动声色的将人推了出去,自己一人来到沈元惜跟前。
元宝抓着支笔正冥思苦想画城防图,偶尔碰到画不好的地方,就口述给沈元惜,或是经她提点两句,迅速学会了一个新的绘图技巧。
“这里,要这么画。”
“哦!”元宝恍然大悟,提笔添了上去。
……
端的是一副岁月静好的画卷。
美中不足,就是旁边杵着一个碍眼的。
用沈元惜的话来说,谢惜朝觉得自己就像个被罚站的“小学生”,“夫子”不张口,他就不能坐。
第87章
谢惜朝站了约莫有两刻钟, 说实话小腿有点酸,但他是不会张口的。
于是,他就又站了一刻钟有余。
一直到元宝根据记忆画好了完整的城中布局,沈元惜好像才想起来旁边还站着这么一个人, 终于肯施舍一分注意力在他身上。
“你来做什么?”她说。
就好像刚才让人滚进来的不是她一样。
谢惜朝思索再三, 还是道:“你不能去交换人质, 让我去吧。”
“好啊。”
谢惜朝面露错愕。
“让你去, 仗都不用打了,一刀宰了你, 明日宁安公主就能毒死谢琅登基称帝了!”
沈元惜言语尖酸刻薄, 一点情面都不讲。
此刻谢惜朝格外庆幸打法走路副将, 否则被他瞧见了, 实在不方便灭口。
谢惜朝目光扫向沈元惜端正坐在案几前的元宝,眼神带了杀意。
元宝被他看得忍不住瑟缩一下,沈元惜立即重重拍了下桌子, 语气不善:“还不走?挨骂挨上瘾了?”
“我会安排死侍潜入救人, 你不能去。”谢惜朝认真道。
沈元惜真的气到要踹人了。
“有把握吗?”她耐着性子问。
若是自己上的话, 成功的概率不足三成,可这总比任她们被叛军关起来折辱要强。
“没有。”
谢惜朝有些心虚,毕竟他早就想过要这么做,只是知晓叛党一时不会动皇姐, 才精打细算到不肯牺牲训练有素的死侍去救几个丫鬟。
听他详细说完计划, 沈元惜也沉默了。
谢惜朝的法子几乎是一命换一命。
静默良久, 沈元惜最终也没有说出什么反对的话,她也是人, 将亲近之人的性命看得比陌生人重要,是人之常情。
因此, 沈元惜也只是许久无言,并没有出言阻止。
沈元惜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假惺惺,索性就不说了,只起身拥住谢惜朝,将脸埋在他的锁骨。
“皇姐会没事的,她还要参加我们的婚仪。”
结果,一语成谶。
东洲一别,再次见到谢容烟,是新筑起的城墙之上。
她有孕月余,却那么瘦弱,好似一捆枯草,毫无生机的被吊在城楼上。
隔得太远看不真切,只能勉强瞧见她腹部是大片的暗红色,垂下来一根“绳子”,吊着瞧不出来是什么部位的一团血肉。
沈元惜头皮发麻,拼命扯住不顾一切想要冲到阵前的谢惜朝。
“你冷静点!弓箭兵已经架起来了,你现在过去只会被扎城刺猬!”
谢惜朝眼眶通红,声音哽咽发涩:“明明只差一点就能救出皇姐了,他们是怎么发现的?”
原本死侍已经潜进去了,他们也在等好消息。
可等来的却是叛党狗急跳墙。
战争一触即发。
堂而皇之的将“唯一”能作为谈判筹码的人杀害,高挂在城楼上,就是明晃晃的挑衅!
形势与谢惜朝最初的判断别无二致,打得很快,一日的功夫,就已破开城门。
叛党首领杨宽被当场诛杀,几个小头目避入城中带着外邦残部负隅顽抗。
沈元惜原以为这一战会劳民伤财,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与谢惜朝登上城楼,将吊着谢容烟的绳子拉了上来,立马发现了端倪。
“死了有些时日了。”谢惜朝也主意到了。
若他没判断错的话,皇姐被剖开腹部的时候,还在挣扎。
谢惜朝对上她圆睁着灰白的眼睛,就好像听到了她痛极的哀哭。下一瞬,他眼前一黑。
沈元惜从背后伸出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原来人在极致悲伤时是哭不出来的。
谢惜朝想。
一股剧烈的情绪漫上心头,悲恸、愧疚、后悔……失去亲人的哀伤潮水一般淹没谢惜朝。
失去,他的一生好像一直在失去。
萧瑟宫殿中没有炭火,为了帮他求一件御寒衣物被冻毙在风雪之中的母亲;为他出头而被贵妃杖毙的宫女;为了换他入国子学读书,主动远赴西域和亲的皇姐……
手握大权之前,皇城中任何一个人都能夺走他的一切。
可现在,他有只效忠他一人的军队、有心腹朝臣、有身手非凡的死侍,却仍旧不能护住在意的人。
谢惜朝安静蹲在尸身前,一言不发。
副将有些担忧,想要劝两句,被沈元惜眼神制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