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思忖间,塘边临时搭建的棚子突然剧烈摇晃起来,沈元惜没站稳,踉跄了两步的扑倒在地上。
不等她站起来,摇摇欲坠的草棚不堪重负,塌了下来,竹竿草皮劈头盖脸砸了一身。
元宵也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立马拨开草扎将沈元惜挖了出来。
两人头脑都晕乎乎的,还没站稳,地面又是一阵剧烈晃动。
沈元惜总算反应过来了,握紧元宵的手腕奔向一片空地,边跑边道:“地动了。”
“什么?!”元宵大惊。
沈元惜来不及解释,把人带到了一片尚且算得上安全的空地,交代了一句:“可能还会有余震,在这待着别走,我得回去看看阿姐她们。”
现在尚不清楚震级,草棚塌了无甚大事,但若宅子也塌了,就能算得上大灾了,大灾过后便是逃不掉的大疫。
方才池塘中的水也地动倒灌上来,只怕不妙。
沈元惜心急如焚,深知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了方阵,不敢乘车,只得加快脚步往家中赶去。
怕什么来什么,靠近了住宅区,一片已经坍塌的废墟掩埋着还在哀嚎的人,入眼皆是触目惊心。
沈元惜只能安慰自己,这边的宅子都是寻常泥石,算不得结实,元家的两处宅子横梁都是前些年新换的,必不会像这样塌得如此彻底。
瞬间,沈元惜的心沉到了谷底。
泥石房坍塌,只要不是被脱落的石砖砸中脑袋,被压在废墟下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死的。但元家的那样青瓦重粱的房子,一旦被压在下面,以古代落后的救援水平,基本是九死一生。
沈元惜一路上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其间感受到了好几波余震,心也越来越沉。
直到瞧见了两处元宅所在的巷子,才舒了一口气。
墙体虽都出现了大大小小的裂缝,但无一倒塌,全都摇摇欲坠地撑着。
沈元惜默默在心里给建造这几座宅子的人磕了个头,轻手轻脚地走到元宅门前,透过门缝看到了里面的场景。
几个丫头小厮全都聚在院子里,由赵晴婉安抚着,没有出任何乱子,只有元冬小丫头貌似受了点皮外伤,端着左胳膊坐在石墩上。
沈元惜甫一推门进去,几个丫头立时如乳燕投林,一窝蜂地扑了过来。
沈元惜挨个接住,看向端着手臂的元冬,温声问:“伤得重吗?”
“被房梁砸到了,好痛。”元冬年纪最小,闻言委屈地瘪了瘪嘴。
沈元惜揉了揉她脑袋,低声朝着其他人吩咐,“收拾收拾贵重物品,去城郊避一避吧,这宅子撑不了多久。”
“才花了那么多钱买的。”有小厮忍不住出声抱怨。
沈元惜认得他,正是当初在小吃铺子闹事的七个人之一,月余过去,几人已经添了许多膘,再不见从前那副地痞流氓气。
“钱永远也不会比人之安危重要。”沈元惜语气沉重,“余震可能还没过去,宅子没便没了,所有人将还能入口的水粮全都找出来,能带多少带多少,至于钱财,来不及拿的就丢在这吧。”
“姑娘?”
这下就连赵晴婉也不赞同了。
宅子不能带走,可财物如何能丢下不管呢?
“阿姐,如今地动倒水,即便贴身带着再多的钱,我们又能护住多少?”沈元惜一句话点醒了所有人。
是啊,突逢大难,官商户尚有余力生存,换个地方依旧该发财发财,该升迁升迁。但那些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的人,大难过后东山再起又需要多久呢?
或者说,失去穷极半生换来的宅子家业,沦为流民后,又有多少人活不到东山再起的时候?
这些人没有退路,什么事做不出来?
当然,首先要担心的,还是自己的安危。
毕竟真的乱起来了,元家这类富商是第一批待宰的肥肉,不论官还是民。
作为东洲商户,沈元惜一定会拿出银子赈灾,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她与元家的人安好。
沈元惜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出了城区,一路上也许有人虎视眈眈,但都惧他们人多势众,只敢看着,尚未有人出手。沈元惜心里清楚,过个几日,这些人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就不会再顾及这么多了。
所以她要做的,就是赶在乱起来之前离开这里。
不止她,除却走不掉的父母官,绝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淮水北岸的几座城怕是很快就会被流民围了,到那时想进城都难了。
因此一刻也耽搁不得。
沈元惜当即吩咐人去城郊喊上元宵,顺带知会一声在元家做工的那些人,愿意走的,她一起带着。
……
人多总会更安全些。
第43章
最终愿意跟着走的只有付正一家子, 其余人沈元惜劝不动也没时间再劝了。
十几人中有妇孺有伤患,徒步北行,无疑是极困难的。
沈元惜一行人衣着尚算体面,混在流民中格外醒目。
因着人多势众, 白日里一路尚且算得上平静无波, 当然, 得是忽略余震时全都摔得四仰八叉, 付正险些断了胳膊。
到了夜间,没有客栈可宿, 绝大多数人都选择席地而眠, 沈元惜略讲究些, 在地上铺了麻毯, 另外叫人升堆篝火,用于加热食物,顺带还能驱赶野兽。
后者在漫山遍野全是人的前提下, 几乎没有用武之地, 但聊胜于无。
见他们如此, 其他流民也纷纷效仿,原地点起了火。
这是第一日,暂未出现口粮告罄的状况,往后几日就不好说了。
秉承着有财不外露, 沈元惜没叫人烤肉干, 只一人一个饼子分着吃了, 味道一言难尽,但胜在顶饱。
沈元惜吃了半个, 就吃不下了,靠着树干坐在毯子上, 转头对上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
妇人衣着陈旧,花白的发用白布挽着,大抵是刚丧夫。她怀里的孩子约莫一两岁的样子,瘦得吓人。
沈元惜最见不到这般场景,索性别过了头。
妇人似乎察觉到眼中闪过的一丝不忍,扑腾一声跪在地上,怀中的孩子也跟着哭了起来。
“求贵人施舍一口饭吧,孩子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再这么下去真的撑不住了!”
沈元惜听得心烦意乱,眼神落到妇人左手腕上的珠串,却忽然察觉了一丝不对,不动声色的暗示赵晴婉看她。
现下自身难保,沈元惜不想揭穿,只挥挥手叫家丁把人赶走。
只可惜牛皮糖沾上了就别想轻易摆脱,那妇人见沈元惜不上套,索性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你们这些小姐夫人怎么能这么冷情!平日里盘剥我们普通草民就算了,现在出事了,连条活路都不肯给我们留啊!”
她这般声泪俱下的控诉,果然吸引了不少人朝这边聚过来,其中就有人不明所以直接对着沈元惜指指点点。
“看着人模狗样,没想到是这种人。”
“这些有钱人呐,坏得很哟!哪会把咱们这种下等草民的命当命!”
“一个丫头片子,也不知哪来的钱,说不定那几个人都是她姘头哟。”
议论声落在众人耳中,有人觉得不妥,但大多是附和的声音。
元宵气红了眼眶,脆声斥道:“你们不要太过分,我们的水粮也只够自己人吃的!”
“我刚刚可瞧见了,比脸还大的饼子,这么多下人都有得吃!”
“可不是吗,说没粮,谁信呐?”
“我们十六个人,粮都是紧着长身体的吃!”元春听不下去,呛声道:“你们这么心善,怎么不把自己的粮分给别人?”
“少养一个下人伺候又能怎样?”
“下人的命就不是命吗?”沈元惜烦躁更甚,索性怼了个痛快,“小女生性骄奢淫逸,随行之人一个都少不得,请恕小女无能,这位夫人您还是另寻靠山吧。”
她语气平淡,挺不出任何情绪,审视的目光却让人莫名心虚。
沈元惜怜悯地瞥了一眼被那妇人抱在怀里已经哭得没力气的孩子,暗自叹息。
救不了。
妇人察觉到沈元惜动容,却没看出沈元惜眼中的厌恶,只自顾自的膝行到她脚边哭求道:“求姑娘赏口饭吃!”
“大恩大德,来世当牛做马也要还了姑娘的恩情!”
“姑娘,要不就把我的饼分给她们一点吧,一个人带着孩子挺不容易的。”付正的妻子有些看不下去,低声问询沈元惜的意见,不等沈元惜出声,赵晴婉就将人拉到了一边,附耳说了些什么。
付正家的恍然大悟。
沈元惜没有理会她,蹙着眉盯着那妇人直直问道:“你说你和孩子一整天没有吃饭了?”
妇人连忙点头。
沈元惜又道:“可地动至今也才不过半日,你说你和孩子一整日没有吃饭,上午你在做什么?”
妇人迟疑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反驳的说辞,“贫苦百姓家哪里吃得起这么多顿饭,我们娘俩都是等男人下了工晚上一起吃,哪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