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赵晴婉曾和她说过,赵家当年就是看中的蒋守财的前途,才将女儿许配给他。结果蒋守财就这么雷打不动的做了十几年县令,这期间天子完全没有要召他回京的意思,如今更是被罢了官。
  沈元惜险些走神,突然听到堂上敲惊堂木一响。
  “大胆!”郑熹看着台下的女子,只觉得新奇。
  沈元惜瑟缩了一下,做出一副怯懦的样子低下了头。
  “抬起头来。”
  下一瞬,两人的目光正对上,不知是不是郑熹的错觉,他竟然从这个女子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嘲讽和不屑。
  沈元惜扯了扯嘴角。
  很好,不是错觉。
  郑熹重重地将惊堂木摔在地上,瞬间裂成了两瓣。
  “造假贡珠一罪,你可认?”
  “请问大人,有什么证据证明民女造假贡珠?”沈元惜丝毫不见慌张,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把证据呈上来!”
  衙内捧着匣子呈上公堂,郑熹将盒子打开,里面二十多颗圆润饱满纯白无暇的大颗珍珠显露在众人眼前。
  赫然是元宅失窃后就再没有找到的那一匣子珍珠,竟然落到了官差手里!
  沈元惜听到身后有人感叹:“这是贡珠,这么多!能抵多少年的珠税啊!”
  “没听大人说吗,这是假的。”
  “造假造这么多,当人傻吗?”
  ……
  郑熹在桌上摸索了片刻,才想起惊堂木被他丢下去了,只得用手拍了拍桌面,“肃静!”
  “元氏,你还不认罪吗?”
  沈元惜笑了,心说少年,别怪我不给你面子啊。
  “东洲多采珠人,大人可敢敲碎一颗珠子对证?堂下大家自会辨明真假。”沈元惜脸上带着恶意的笑,继续道:“但是毁坏贡品,可是要杀头的。”
  “这……”
  衙内犹豫不决,眼神请示郑熹。
  郑熹颇觉偷偷,揉了揉太阳穴,吩咐道:“请二十位采珠人上堂,把珍珠分给他们查看。”
  沈元惜略微失望,她还挺想看到这位年轻县令吃瘪的样子。
  原本有些空荡的公堂涌上来二十人,瞬间显得狭小拥挤。
  衙内端着盒子,往每个人手中发了一颗珍珠,交由他们辨认。
  沈元惜跪得膝盖发酸,偷偷伸手揉了揉,抬头恰对上郑熹的视线,两人四目相对,眼中各含着讥诮之意。
  这位郑大人,有点小聪明。
  只是结果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二十名采珠人辨认完珍珠,衙内再将珍珠一一收回,装进那个巴掌大的小匣子中。
  衙内也是东洲本地人,收好匣子后,附在郑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沈元惜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见郑熹不说话,朗声问道:“诸位,辩出真假了吗?”
  “请恕草民才疏学浅,辩不出此珠与真正的珍珠的差别。”山羊胡的老学究捋捋胡子,俯身拱手。
  “大人,草民觉得这是真的。”
  “草民也觉得这是真的!”
  境遇瞬间翻转,围在外面看热闹的人也议论吩咐,沈元惜听得真切,无非就是感慨今年东洲的珠税必能交全之类的。
  郑熹久久没有说话,沈元惜索性直接站了起来,膝盖刺痛明显,有些踉跄。
  她眼神制止了想要冲上来扶她的元宵,直直的看着端坐在堂上的男子。
  “给元姑娘搬个凳子来。”郑熹尴尬扶额,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困惑:“元姑娘,这二十多颗贡珠,你是从何出得来的?”
  “实不相瞒,民女家中尚余八千多颗珍珠,八千多颗珍珠中,有二十颗这般品质的,不稀奇吧?”
  “八千多颗?”
  “不错,都在寒舍放着呢,大人要查验吗?”沈元惜忍不住阴阳怪气。
  “不必了。”郑熹不知是心虚还是怎的,垂下眼眸避过沈元惜的目光,耳朵微红。
  沈元惜又道:“那好,民女也有一事不解,想请教大人。”
  “想问什么,你说吧。”
  “这盒珍珠一直在民女家中放着,前些日子府上遭了窃贼,民女想问,这珍珠是怎么落到官差手中的?”沈元惜明知故问。
  “是从李二强的酒伴身上搜出来的,进贵府偷窃的贼,正是李二强一伙人。”
  沈元惜点了点头,目光扫了一遍围在外面的众人。
  她着人教训李二强的事,乡里间都知道,苦于不敢说出原因,这些时日走在外面不少被人指指点点。
  沈元惜都忍了,但她不是个纸人,也有脾气。
  如今对簿公堂,自然要发泄一番。
  舒了这一口气,沈元惜又问:“李二强的死因,可否能告知民女?”
  “他是喝多了跌进水渠里溺死的,与你无关。”
  这个死因,着实令人啼笑皆非。
  沈元惜彻底放心,坐在一旁听着这位郑大人宣判:“李二强偷盗贡珠,念其已死,暂不追究其妻女。”
  “杨大宝、徐令年二人协助盗窃,当堂杖杀。”
  “大人饶命啊!”
  “冤枉啊大人,这是李二强的主意,和草民无关!”
  “元姑娘,需要回避吗?”郑熹贴心问道。
  沈元惜点头致意,带着元宵上了马车,听到身后的惨叫声,低声吩咐车夫快些。
  直到今日,她心中才真正的有了一些命不由己的无力感。
  “姑娘,你在难过吗?”
  沈元惜揺了揺头,心里想的却是:在这个命如草芥的时代,我不该难过吗?我会变得和他们一样麻木吗?
  眸中思绪瞒不过元宵,小丫头低声安慰道:“姑娘,他们罪有应得,偷盗御贡是死罪。”
  此话一出,沈元惜顿时手中匣子里的珍珠沾满了鲜血。她猛的把盒子往外一推,不愿再看。
  “只是几颗珍珠而已。”
  只是几颗珍珠而已啊。
  在现代,偷这么点东西都不够入刑,顶多拘留今天。这千疮百孔的时代,买卖人口尚且无罪,偷几颗珍珠,却死刑。
  沈元惜用力揉了揉眉心,只觉得疲惫又无助。
  “那不只是几颗珍珠,那是皇家的贡品,比人命值钱多了,姑娘不必为他们难过。”元宵耐心哄劝。
  “宵宵,我会让这东西变成‘只是几颗珍珠’,你信我吗?”
  “奴婢自然信姑娘。”元宵眼神坚定。
  “你不是奴婢,你是一个人,一个平等的人。”
  元宵感动得热泪盈眶。
  沈元惜心累得很,她想,如果有一方注定被同化,那也一定不会是她。
  下了马车,沈元惜任由元宵搀扶着,只觉得眼前景象越来越模糊,耳边一声声“姑娘”也越来越遥远。
  她眼前开始发黑,脚步顿了顿,直直栽倒了下去。
  “姑娘!”元宵连忙扶住沈元惜,大声惊叫。
  正扫着地的元宝听到声音,跑出来也被吓了一跳,焦急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快去请郎中!”
  第7章
  沈元惜昏了一天一夜,这期间全靠赵晴婉撑着,元家才没有乱成一锅粥。
  郎中来回请了三个,都说是劳累所致,并无大碍,府上一群小丫头们才肯放心。
  元宵和元宝轮流值班照顾,灌了好几碗蜂蜜水下去,沈元惜终于被尿意憋醒了,一睁眼就急匆匆奔去了茅房,衣衫不整的,得亏府上都是女子。
  “姑娘醒了!”
  “姑娘没事了?”
  一群小丫头围在茅房外。
  “你们家姑娘再不上茅房,才真要被憋出事来。”沈元惜隔着墙吼道。
  赵晴婉听到这话,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斥退了几个小丫头,温声道:“待会我有事要和你说。”
  沈元惜这时候出来,扯了扯衣襟,“什么事?”
  赵晴婉拉着她进了书房,突然正色,问:“你觉得新上任的县令,小郑大人为人怎么样?”
  “不熟,不好说。”沈元惜皱起眉头,瞬间懂了她的意思,“我昏迷期间,郑大人来过?”
  赵晴婉点头,自顾自地说起来:“我觉得小郑这人挺好,为人正直,性子也好,人家是京城世家的公子,和蒋守财那个老东西不一样,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打住,阿姐,我还在热孝期呢!”
  “三年而已,小郑大人愿意等。”
  沈元惜大惊:“你们已经谈到这个地步了吗?”
  “是啊,我觉得小郑这个人很是不错,长得一表人才,年龄也算得上般配。”赵晴婉一一列举郑熹的好处,沈元惜听的脸越来越木,忍不住打断:“我一个商籍女,不敢妄图攀高枝。”
  “你这么优秀,怎么能算是高攀呢?是他小子高攀了才是。”
  沈元惜无奈扶额,直说:“我对郑大人无意,还是不要互相耽误了吧。”
  赵晴婉目光看向别处,微微点头:“我该想到的,你还小,对男女之事有所抗拒也是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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