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裴老太爷重重哼了一声,目光转向床边沉默不语的裴序,仿佛又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守在母亲病榻前,面色苍白、眼神无助的孩童。
老人心中一阵抽痛,他强打精神,沉声问道:“雁行,你心中可有眉目?”
裴序视线依旧没有离开孟令窈,他伸出手,指尖轻柔地拂开她额前被冷汗濡湿的发丝,声音压得很低,“祖父,这药,原本是冲着静妃和她腹中的龙胎去的。想要那孩子性命的人,宫里宫外不在少数。但有能耐在宫宴上做手脚的,不多。”
宫中嫔妃、三皇子,乃至今日刚得知将有子嗣的二皇子,都并非没有可能。
他垂眸,眼中一片冰冷,“我会向陛下请命,亲自去查。”
第114章 罚 “娘亲,跟我走。”
孟令窈只觉得浑身发冷, 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寒气似细密的针尖,刺入她的骨髓,让她止不住地颤抖。她只穿了一袭单薄的春衫, 赤脚行走在茫茫雪原上, 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四周是望不到尽头的白, 刺骨的寒风呼啸着, 卷起细碎的雪粒, 抽打在她的脸上、身上。
“好冷……”她喃喃自语,声音微弱, 转瞬就被风雪淹没。
腹中疼痛与彻骨的寒意交织在一起,在她体内缓慢转动,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难以言喻的痛楚。她像是一片即将被冻僵的落叶, 随时可能在这片冰天雪地中碎裂、消散。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该去向何方。意识在寒冷与疼痛的夹击下渐渐模糊,视线也开始变得朦胧。就在她几乎要放弃, 任由自己沉沦于这片冰雪世界时, 一只温暖柔软的小手忽然牵住了她冰凉的手指。
那触感如此真实,带着生命的暖意, 瞬间驱散了些许萦绕不散的寒意。
“娘亲, 跟我走。”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宛如春日枝头的鸟鸣。
孟令窈努力地睁大眼睛,试图看清眼前的身影。眼前依旧一片模糊, 只依稀瞧见一个扎着双丫髻的轮廓, 小女孩的脸庞圆润可爱,嘴角有两个甜甜的酒窝,正仰着头,专注望着她。
不知走了多久, 眼前的雪景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温暖的光芒。她手上骤然一松。
“等等——”孟令窈伸手想要挽留,却只抓住了一把空气。
她蓦地睁开眼,入目不再是冰天雪地,而是熟悉的帷幔。房内温暖如春,炭盆里的银丝炭燃得正旺,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窈窈…”一个熟悉的声音颤抖着响起。
孟令窈侧过头,看见母亲坐在床边,眼眶通红,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她发丝凌乱,显然是匆忙赶来的。
“娘亲……不哭。”孟令窈下意识抬起手,想要为母亲拭去眼角的泪珠。声音沙哑,透着刚醒时的虚弱。
钟夫人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心头一酸。自从女儿及笄后,便再不曾这般亲昵地唤她“娘亲”,总是规规矩矩地称一声“母亲”。这声呼唤,让她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总爱赖在她怀里的小女儿。
“你可算是醒了。”钟夫人再也忍不住,一把握住女儿伸过来的手,紧紧贴在自己温热的脸颊上,“吓死娘亲了……”她声音哽咽,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
孟令窈感受到母亲掌心的温度,与梦中小女孩的温暖如出一辙。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轻声道:“娘亲……好痛。”
钟夫人心中一阵剧痛,她自小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女儿,平日里连手指划破一点皮都要心疼半天,现在却遭受了这样的痛苦。
“别怕。”钟夫人握紧女儿的手,语气坚定,“太医说了,你身子底子好,没有大碍,只需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守在一旁的菘蓝见小姐醒了,连忙端来温热的参汤。钟夫人接过汤碗,试了试温度,确认不烫后才小心翼翼地喂到女儿唇边。
“慢些喝。”钟夫人一边喂汤,一边观察着她的脸色。她知道女儿的性子,若不将事情说清楚,反而会让她胡思乱想。于是三言两语,将宫宴上发生的事说了个明白。
孟令窈安静听着,待母亲说完,第一句话便是,“静妃娘娘可安好?”
钟夫人瞪了她一眼,又是心疼又是好气,“你倒有心思关心别人。”
孟令窈扯了扯唇角,“我受了这么大的罪,要是静妃娘娘最后不平安无事,岂不是白白受了这一遭?”她顿了顿,“况且,她腹中还怀着龙胎。”
钟夫人轻轻抚过女儿的额发,语气缓和下来,“静妃娘娘一切安好,你且宽心养病,旁的都不必操心。雁行已向陛下请命,亲自彻查此事。”
孟令窈轻轻点头。她对裴序的能力从不怀疑,心中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也有了几分猜测。只是不知这次,又会有谁被推出来做替罪羊。而最大的变数,在于皇帝愿意为那个险些丧命的龙胎追查到什么地步?
许是身子还未痊愈,她稍一思量,便觉得寒意又阵阵袭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钟夫人连忙制止她,“什么都别想!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休息,把身子养好了再说别的。”
孟令窈乖巧地点了点头,“好,我听母亲的话。”
她重新躺好,闭上了眼睛。钟夫人在床边坐下,轻轻拍着女儿的手臂,一如多年前哄她入睡时的样子。那熟悉的节奏让孟令窈倍感安心,很快沉沉睡去。
确认女儿睡安稳了,钟夫人起身,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她掩上房门,转身招来菘蓝。
“照料小姐的人都要仔细挑选,务必是口风严实的。”钟夫人压低声音叮嘱道,“记住,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许透露。”
菘蓝连忙躬身,“夫人放心,奴婢明白。”她补充道:“裴少卿先前也特意交代过,绝不能让小姐听到任何关于…子嗣的闲言碎语。”
钟夫人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紧闭的房门,眼中满是疼惜,“她现在最要紧的是安心养病,其他的,都不重要。”
宫中地牢,昏暗的烛火燃起,火光跳跃不定,将人影拉得扭曲变形。
这牢里今日格外热闹,自厨娘到送羹汤去偏殿的小宫女一应皆关押在其中,裴序一一审问过,其中嫌疑最大的是御膳房一个名为福顺的小太监。
福顺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却始终咬紧牙关。
简肃沉声问道:“福顺,你可知罪?”
“奴才、奴才不知何罪之有。”
“不知?”简肃冷笑一声,“静妃娘娘的血燕羹中查出枯芩,经查是你经手传递。你作何解释?”
“是、是奴才不小心……”福顺的声音越来越小,“拿错了药材……”
“拿错了?”简肃语气陡然转厉,“御药房的枯芩需掌药的手令才能取出,炮制过的陈年枯芩更是锁在库房深处。你一个御膳房的小太监,如何能‘不小心’拿到?又如何‘不小心’将其磨成细粉,分毫不差地混入陛下赏赐的血燕羹中?”
福顺被问得哑口无言,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简肃继续逼问,“你与静妃娘娘有何仇怨,要下此毒手?”
“没有!奴才与静妃娘娘无冤无仇!”福顺急忙否认。
“既然无冤无仇,为何要毒害皇嗣?”简肃步步紧逼,“指使你的人是谁?”
福顺死死咬住嘴唇,摇头道:“没有人指使,是奴才一人所为。”
“你以为一人承担,就能保全幕后之人?”简肃声音冰冷,“谋害皇嗣,此乃诛九族的大罪!你的家人、族人,都将因你而受牵连!”
福顺浑身一颤,眼中闪过恐惧,仍固执地摇头,“奴才……奴才无话可说。”
一直沉默的裴序从阴影中缓步走出,他步伐很轻,却让福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你不愿说,是在保护什么人?”裴序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还是说,有人以重要之人威胁于你?”
福顺手指攥紧了袍角。
裴序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用那种平缓却令人心悸的语调说道:“我查过你的底细。你家境贫寒,父母早亡,是由叔父抚养长大。你叔父一家,现下还在京郊务农为生。”
福顺的身体明显僵住了。
“你入宫八年,做事勤恳,从未有过差错。”裴序缓缓踱步,声音在空旷的地牢中回荡,“这样一个谨慎本分的人,为何会突然铤而走险,在万寿节宫宴上对静妃娘娘下毒?”
他停下脚步,转身凝视着福顺,“我不在乎你的性命。但若你执意隐瞒,致使真凶逍遥法外,那么……”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静,可周围的空气都好似凝固了一般,“我不介意让你的叔父一家,为你今日的选择付出代价。”
福顺猛然抬起头,眼中遍布惊恐,“不!大人!求您开恩!这事与他们无关!”
“无关?”裴序轻轻重复了一遍,眼底一片森寒。他一身墨色长袍,面色苍白,唯有眼底一层淡淡的青黑,恍若自无间地狱闯出来的罗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