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守最后一道门的是钟定明。他身形挺拔,换了身崭新的锦袍,眉宇间的英武之气却未曾稍减半分,“裴少卿,常闻你一身好武艺,一直想讨教一二。”
话未说完,屋内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
钟定明话锋立转,清了清嗓子,“自然了,今日大好的日子,动拳脚总是不美。若是不慎乱了少卿的衣衫头发,表妹少不得要怪我。”
他神色一正,沉声道:“裴少卿,多余的话我便不说了。表妹是我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明珠,望少卿此生珍之爱之,莫让她受半分委屈。否则,我钟家儿郎,可不是吃素的。”
裴序后退半步,拱手深深一揖,“兄长放心,裴序在此立誓,此生必以真心待窈窈,风雨同舟,绝不相负。若违此誓,甘受天谴。”
钟定明面容严肃,心中早乐开了花,往后这位大名鼎鼎的裴少卿可就要随表妹一起叫他表哥了。他微微侧身,让开了路。
身后的房门开启,他弯下腰。孟令窈在侍女的搀扶下,伏上那宽阔而温暖的背脊。这一刻,她恍然间意识到,曾经一同嬉闹玩耍的表兄们,都已成长为可以肩负家族、托付信任的坚实依靠。
鞭炮震耳,彩纸纷飞。她听着吉祥唱祷,知道正走过回廊,穿过月洞门,秋千架摇晃的吱呀声透过无数嘈杂的声响清晰地传到她耳朵里。
昨日父亲亲手在架子上系了红绸,红着眼睛问她真不把秋千一起带走吗?
听到裴序也特地请人做了架一模一样的秋千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失落和安心哪个更多?
迈过最后一道门槛,震天的喧嚣瞬间将她包围。她能感觉到背着自己的表兄动作停滞了一瞬,然后稳稳地、一步步走向那顶华丽无比的花轿。
裴序上前,对着站在门口,眼眶通红、强忍不舍的孟家夫妇,撩起婚服下摆,行了一个标准的晚辈大礼,“拜别岳父岳母大人。万请放心,小婿必竭尽所能,护窈窈一世喜乐安宁,不让她受半分风雨凄苦。”
孟砚眼见爱女盛装背入花轿,再听得女婿此言,心中百感交集,万般情绪涌上心头,终是忍不住,别过头去,以袖用力拭泪。
钟夫人亦是泪光闪烁,强撑着雍容仪态,上前虚扶了裴序一把,声音微哑,“好孩子,起来。去吧。愿你们夫妻同心,平安顺遂。”
“小婿拜别!”裴序再度行礼,起身利落走向骏马,翻身而上。他勒缰回望,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顶花轿上,眼神深邃,翻涌着难以尽述的温柔与坚定。
“吉时已到,起轿——”
花轿起行,仪仗开道。锣鼓、喷呐、笙箫组成的乐班,吹奏着喜庆的《龙凤呈祥》。队伍蜿蜒而行,特意绕经京城最繁华的街道。百姓夹道围观,议论声、赞叹声不绝于耳。
迎亲队伍中,简肃坠在不前不后的位置,岳蒙驱着马挤到他身侧,“今天表现不错,往常倒是不知道,你还是个对对子的好手,往后你成亲便不担心了……还有沈小山,你可瞧见了?有个小姑娘眼睛一直盯着他,啧啧,你这做师傅的,可别徒弟都有着落了自己还没有……”
简肃有一下没一下地应着,目光随意扫过花轿。
一阵春风拂过,恰好微微掀起了轿帘一角。露出轿中新娘盖头下精致白皙的下颌,以及微微上扬、点了胭脂的嫣红唇瓣。
他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握着缰绳的手下意识收紧。几乎是立刻便惊醒过来,他迅速收敛了心神,垂下眼睫,将所有波澜压在心底,不留痕迹。
春风拂满京城,却吹不到北疆苦寒之地。
校场上,寒风凛冽。赵诩挽弓搭箭,肌肉紧绷,目光锐利如鹰隼,瞄准百步之外的箭靶。自那次栖云山一败后,他在箭术上投入了远超常人的心血,早已能做到百步穿杨,心无旁骛。
一旁的下属搓着手呵着白气,看着天色,随口笑道:“将军,今日已是二十八了,咱们这雪还没化,京城怕是柳树都冒新芽了。”
赵诩搭箭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
“嗖——”箭矢离弦,竟偏离了预定的轨迹,远远擦着靶边飞过,无力地钉在了靶场边缘的冻土上。
周围瞬间一静。士兵们面面相觑,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失误。
方才出声的士兵愣了片刻,才讷讷打趣道:“将军,您这……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被天上路过的大雁啄了眼?”
赵诩望着那支孤零零的箭矢,沉默了片刻。他随手将铁弓丢给亲兵,用力抹了把脸,声音沙哑,“无事。许是……有些不适。”
士兵在他身后追问是怎么了,可要寻军医来看看。赵诩摆了摆手,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开了校场,仿佛再多待一息,便有什么难以抑制的情绪亟待喷薄而出了。
队伍抵达裴家。门前早已宾客云集,灯火璀璨。花轿稳稳落下,喜娘高声唱喏。裴序下马,行至轿前,以玉如意轻踢轿门。
轿帘掀开,一只染着丹蔻、白皙纤柔的手,轻轻搭在了裴序递过来的玉如意柄上。他小心翼翼地牵引着她走出花轿。
全福夫人将红绸花团递到孟令窈手中,另一端由裴序握着。他走得极慢,一步步极稳,引导着她踏过朱红地衣,迈过吉祥火盆,走向喜堂。孟令窈眼前是一片模糊的红色,但听着身旁沉稳的脚步声,感受着手中红绸传来的可靠牵引,心中一片安宁。
厅里聚集的裴氏族人中,有眼尖的瞧见新娘子腰间挂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仔细一看才发现,竟是那块象征裴氏族长的玉,顿时瞳孔震颤。
抬眼望去,高坐堂上的长公主神情平静温和,主位上的裴老太爷老神在在,堂中的裴序眼中更是只有他的新娘,那人嘴唇蠕动,终是什么动静也没发出来,默默垂下了头。
司仪高昂的声音响彻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孟令窈隔着盖头,能感受到对面那人专注的目光。她缓缓弯下腰,凤冠珠翠轻响。
“礼成——!”司仪高亢的声音落下。
长公主缓缓起身,从身旁女官捧着的托盘中,取过两杯早已备好的御赐合卺酒,亲自走下主位,来到一对新人面前。
“雁行,”长公主神色郑重,“今日你成家立室,望你恪尽职守,珍爱妻子,不负陛下尊长对你的期许。”她将一杯酒递予裴序。
目光转向孟令窈,语气温和了几分,“令窈,你聪慧明理,日后与雁行相互扶持,同心同德,便是最大的圆满。”她将另一杯酒递到孟令窈手中。
这对新人,在婚礼上,由长公主亲自赐下合卺酒,给予嘱托与祝福,此等殊荣,令在场宾客无不艳羡惊叹。
孟令窈与裴序齐声恭敬应道:“谨遵殿下教诲。”
随后,在长公主的亲自见证下,两人手臂相交,饮下了这杯意义非凡的合卺酒。
饮罢,长公主脸上露出更为明显的笑意,她环视众宾,朗声道:“佳偶天成,良缘永缔。诸位,同喜同贺!”
至此,喜堂内的气氛才真正沸腾起来,欢呼声、贺喜声如同潮水般涌来。长公主在众人簇拥下重回主位,接受新人的叩谢。
礼毕,裴序小心扶着孟令窈往婚房走去,踏过门槛时,他俯身牵起新娘的裙摆,“当心脚下。”
今日裴家不知有多少双眼睛,这一幕被人看了个分明。
“瞧瞧裴少卿,再瞧瞧你们!既没人家生得好,还没人家体贴。”
“往后我定也要寻一个这般的夫婿。”
“哎哟,先前都说裴少卿冷若冰霜,如今看来,那是比谁都会疼人。”
女眷们羡慕得红了眼,各个都暗中发誓,回去定要好生调教自家夫婿。
婚房内,红烛高烧,静谧温馨。全福太太奉上象征吉祥的子孙饺等物后,便皆识趣地退下,细心掩上房门。
裴序并未立刻上前。他走到桌边,倒了两杯清茶,执杯回到床边,温声道:“累了?”声音比平日更低沉温和。
盖头下传来一声轻轻的“嗯”,带着显而易见的倦意。
他拿起系着红绸的玉秤,缓缓挑开了那方红盖头。
盖头滑落,烛光下,女子盛装之下的容颜彻底展露。眉心的并蒂莲灼灼生辉,眼尾染着淡淡的胭脂,宛若桃花盛开。她抬起眼,眸光流转,清澈而明亮,与他对视。
裴序呼吸微顿,即便早有准备,此刻心跳仍漏了一拍。他执起一杯茶,递到她手中:“先润润喉。”
孟令窈接过,指尖不经意与他相触,两人俱是微微一顿。她垂眸饮了口温茶,干涩的喉咙得以舒缓。
他接过她手中的空杯放回桌上。回头见她下意识抬手想去揉后颈,便走到她身后,动作轻柔地取下那顶沉重的凤冠。瞬间的轻松让孟令窈忍不住轻轻喟叹一声。
他将凤冠妥善置于一旁案上,伸手为她按摩着酸涩僵硬的肩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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