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心里想着,嘴上便不自觉地嘟囔出来,“也不知金陵到底有多好,竟让她如此乐不思蜀?这都几个月了,怎的还不回京?”
话音落地,方氏正欲为她簪上珠花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她抬眸,看了赵如萱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睑,轻声道:“金陵六朝金粉地,山水人文自有其吸引人处。孟小姐许是流连忘返,又或是……有要事,尚未办妥吧。”
金陵城守备府。
袁守备立在书房中,面色阴沉,时而来回走动,宛如一头困兽。
“老爷。”袁夫人端着一盏参汤悄步而入,声音放得极柔,“您连日操劳,饮盏参汤定定神吧。”
袁守备连眼皮都未抬,声音冷硬,“拿走,没胃口。”
袁夫人咬了咬唇,脸色有些僵。她出身崔氏,虽是庶女,可当年袁守备还只是个凭着军功崭露头角的武夫。崔家看中他的前程,才让她下嫁。这些年,他何曾这般冷待过她?
她压下心头涩意,试探道:“老爷,清音那孩子已知错了。她终究是崔家嫡支的姑娘,长久拘着,只怕崔家面上也不好看……”
“你还敢替她求情?”袁守备猛地转身,眼中满是血丝,“你可知就是她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害得我们秀崖山的矿场被裴序撞见!蠢妇!”
他气急败坏,一拍桌案,“心思恶毒也就罢了,偏偏蠢笨如斯!眼下这档口,她还敢私自动手!”
袁夫人面色涨红,手中托盘颤了颤,终是重重将参汤搁在桌上,转身拂袖而去。
她前脚刚走,后脚便有心腹快步入内。
袁守备按捺住怒火,沉声问:“盯着那姓裴的,可有异动?”
“回老爷,他这两日倒是……极为清闲。”心腹躬身禀报,“眼下正陪着未婚妻看嫁衣。”
“嫁衣。”袁守备一愣。
“是。听闻婚期定在明年。请了曾在宫中尚衣局的刘姓绣娘,正在定花样。”
袁守备眼中血丝更甚,嘴角却扯出一抹冷笑,“他倒是沉得住气。”顿了顿,又问,“谢家那边如何?”
“谢家仍在暗中搜寻,不敢声张。”
“好。”袁守备缓缓坐回椅中,指尖在扶手上轻叩,“先晾着。待他们寻得焦头烂额、心急如焚时,我们再好、好商谈。”
城东一处清幽的小院里,四面墙上挂满了各色绸缎布匹,案上铺陈着数幅精美的刺绣样稿。
“你在看什么?”孟令窈出声问道。
裴序收回视线,神色如常,“在看老鼠。”
孟令窈一怔,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提起裙摆,“老鼠?”她眉头微蹙,嫌弃道:“这有什么好看的?走了吗?”
裴序迈步走到她身侧,声音淡淡,“走了。”
孟令窈这才松了口气,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眼前铺陈的嫁衣样式上。大红的绸缎如云霞铺展,上头绣着龙凤呈祥、鸳鸯戏水的纹样,金线银线交织,华美得令人目眩。
“孟小姐,裴大人,请看。”刘绣娘介绍道:“嫁衣规制在此,纹样、用色、针法,皆需斟酌。全部完工,恐需至年后。”
贵女的嫁衣向来是不厌精细,她只是绣娘之一,还需带着七八名技艺精湛的绣娘共同缝制,如今才只是刚刚定下大致的样子,待到彻底完成还需数月。
裴序目光略过那层层叠叠、繁复华丽的嫁衣,落在孟令窈专注的侧脸上,微微蹙眉,“是否过于沉重了?”
刘绣娘愣住,旋即笑道:“大人有所不知,嫁衣向来如此。若不繁复庄重,如何显出喜庆隆重?当年长公主殿下的嫁衣,比之更甚。”
孟令窈好奇地拎起一件外衫掂了掂分量,顿时肃然起敬。这一件就已不轻,若是全套穿上……她不由暗暗咋舌。
裴序看了她一眼,语气轻飘飘的,“长公主殿下自幼习武,身体强健。”
孟令窈回头瞪他,“这是何意?”
裴序眉眼间隐约含着笑意,声音放缓了些,“是怕你受累。”
孟令窈扭过头,并不搭理他。心中暗自思量,她不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弱闺秀,为了保持身姿窈窕,除了在饮食上克制,平日里也会做些五禽戏、八段锦之类的导引术,以求气血通畅、面色红润。
只是这些……兴许确实不够应付那沉甸甸的嫁衣。她可不愿被压得弯腰驼背,姿态不美。
“我倒是会一些强身健体的法门。”裴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慢条斯理道:“可令人身轻如燕,不至于被嫁衣压垮。”
孟令窈故意不接话,“哪里用得着麻烦少卿大人,等小山回来了,让他教我便是。”
裴序不动声色地又靠近半步,声音压得更低,气息几乎拂过她耳廓,“小山的功夫是向大理寺中人学的。”
“哦?”
“他们皆不及我。”
孟令窈耳后微热,垂下眼睫,专注地看着一幅并蒂莲的绣样,轻轻哼了一声。
刘绣娘的目光从图样上抬起,静静掠过眼前这对年轻人。男子清冷矜贵,女子灵秀明艳,两人站在一起,便如画中走出来的神仙眷侣。
她恍惚间忆起许多年前,也是在类似的时节,明艳如火的长公主拉着温润如玉的驸马,兴致勃勃地讨论嫁衣上的纹样,眼角眉梢俱是鲜亮的光彩。
时移世易。
她心中无声一叹,敛回心神,将一份用色清雅的纹样推至孟令窈面前,“小姐再看这幅如何?”
第97章 东珠 “裴雁行!你莫要欺人太甚!”……
谢净秋再度醒来时, 只觉浑身酸痛。她自小锦衣玉食地长大,哪里受过这般直接睡在地上的苦头。
木板缝隙透进几缕微光,勉强照清了屋子。四壁空空, 窗户封死, 空气潮湿闷塞, 夹杂着陈旧的霉味, 让人几欲作呕。墙角倚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
“沈公子?你还好吗?”她轻声唤道。
沈小山闻声睁眼, 胳膊的伤处已被简单包扎过,脸色仍有些发白, 精神却好了许多。昨夜他发热,谢净秋硬是找外头的人讨来了伤药。所幸他这些年强身健体, 身体底子扎实, 否则还不知会如何。
“让小姐担心了。”他挣扎着想站起来。
“快坐着。”谢净秋摆手,也顾不上什么礼数,直接在他对面席地而坐, 双手环膝, 蹙眉沉思,“他们费尽心机把我们掳来, 也不伤人性命 , 还肯给药……到底是何居心?能雇佣那样身手的刺客,定然也并非求财那么简单。”
沈小山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或许……与袁守备有关。”
“袁守备?”谢净秋一怔, “他与我家向来交好,对祖父也是客气有加,前几日还来府上饮了茶,怎会……”
“谢小姐, 事涉要案,我本不该说,但眼下这境况……”沈小山深吸一口气,“您可知袁守备在做什么?”
“他与崔氏勾结,在城外私设矿场,强掳百姓为奴,日夜劳作至死。裴大人此番南下,正是要查办此案。秀崖山一带,就有一座他们的矿场。”
谢净秋霎时间就明白了一切,怪不得那日秀崖山闹出了动静,却无人说得清到底发生了何事,表哥和令窈姐姐皆是含糊其辞。
“所以他掳了我,是要胁迫祖父?”她很快想通了关窍,俏脸一沉,“真是打错了算盘!我祖父最是正直,绝不会与这等宵小之辈同流合污!”
话音未落,她忽然想到什么,声音低了下去,“那我们的性命……”
沈小山见她面色发白,岔开了话题,“谢小姐,您可注意到这屋子有些古怪?”
谢净秋回神,抬眼看他。
“这屋子潮气很重。”沈小山指了指墙角和窗户的缝隙,“您看这些痕迹,都是水汽长久浸润留下的。我们应当在水边。”
谢净秋仔细一看,果然如他所言。墙角的木板有些发黑腐烂,窗棂的缝隙间也有青苔的痕迹。她点点头,“我也觉得这里湿得厉害,衣裳都黏在身上了。”
沈小山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又道:“凌晨时分,我听到了些动静。”
“你都烧成那样了,不好好歇着,还竖着耳朵听什么!”谢净秋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万一烧坏了脑子,令窈姐姐岂不是要怪我?”
沈小山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耳根微红,“……职责所在。”他顿了顿,“那声音,先是轰隆一声巨响,随后便是哗啦啦的摩擦与撞击声,持续了一阵子。”
谢净秋歪着头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船!是船只靠岸的声音!”
“正是。”沈小山眼中浮现赞许,“我家乡在姑苏,水路纵横,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那轰隆声是石锭抛入水中作锚,紧接着便是铁链放下,摩擦船舷的声音。”
谢净秋常偷溜出去码头边看热闹,对这些自然不陌生。她点头道:“如此说来,我们此刻便在码头附近了?”
“极有可能。”沈小山分析道:“金陵漕运发达,码头不少。谢小姐可知都有哪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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