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菘蓝同她一起长大, 于她与亲人无异, 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为救自己受伤。在那一刻, 她甚至开始后悔,当初应该跟外祖好好学习箭术, 哪怕鞭法也好……
  “窈窈,”裴序将人从怀里挖出来, 直视她的眼睛, 缓缓道:“机会往往稍纵即逝,无人能保证,自己做的每一次抉择都完全正确。但我知晓, 若无你这份执意与胆识, 又有谁能救下沈小山,为如他姐姐一般受到苦楚的女子讨回公道?也无法助朝廷破获私贩盐铁大案, 更不会有这次的收获。此次所得, 至关重要,足以震动朝野,挽回无数可能被牺牲的性命与公道。”
  孟令窈唇角朝下撇着, “你现在说得倒是好听……也不知谁在抓捕陆鹤鸣时, 特地过来说我莽撞。”
  “还有慈安寺里……”
  裴序微怔。
  他以为那些话,她从未放在心上,不曾想她竟记得如此清楚。
  她眼尾还带着未散的红痕,一滴欲坠不坠的泪珠垂在眼睫, 瞧着可怜得不像话。
  裴序下意识抬手,大掌捧住她脸颊,指腹在眼尾微微泛红的边缘反复流连,细致地拭去那些将坠未坠的湿意。
  “人无完人。”他声音比方才哑了些,“斥我不近人情、冷心冷肺者,可绕永丰河数匝尚有余裕。彼时立场不同,顾虑各异,言语或有不当。但窈窈——”
  “我从未质疑过你的本心与能力。你的锐气,是破开迷雾的利刃,而非负累。若重来一次,我或许会换一种方式与你分说,但绝不会阻止你去做你认为对的事。”
  孟令窈别开脸,哼了一声,紧绷的肩线却松了下来。
  “油嘴滑舌。”她低声嘟囔。
  “肺腑之言。”裴序纠正道,目光胶着在她颤动的羽睫上,停顿片刻,终是低下头,一个极轻的吻落在她的眼睫上,一触即离。
  孟令窈静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已稳了许多,“此番受伤的人,所有用度我来承担。若有伤势过重,影响了日后前程的,定要告知我,我自有安排,绝不亏待。”
  裴序颔首,“已请了最好的大夫来看。他们多是皮外伤,将养些时日便好,你且宽心。”
  话音入耳,孟令窈心下稍安,这才注意到旁的地方。目光停驻在他光洁的下颌上,她依稀记得白天那里还有些许青茬。
  “这里……白天好像不是这样。”她有些不确定地问,指腹在他下巴上来回摩挲。
  裴序微侧过头,语气淡然,“匆忙赶路,仪容有失。”
  寥寥数语,道尽了半月来的风尘仆仆与日夜兼程。
  孟令窈知晓,自她遣人送信至京城,不过半月出头,他不仅要处理京中事务,更要一路疾驰南下……其中艰辛,不言而喻。
  他净了面,发髻也一丝不苟,可眼下的青色仍是透出了疲倦。
  心口微涩,顾不上思索旁的,她顺从自己的心意,踮起脚尖,在他刚净过面的下颌上轻轻印下一吻。
  “辛苦裴大人了。”
  温软的触感落在肌肤上,似火星溅入枯草。裴序眸色骤然深沉,手臂收紧。
  他垂着眼,模样依旧矜贵清冷如玉山疏雪,话语却低了下来,“若要表示谢意……只是这样,恐怕不够。”
  声音沉沉,敲打着她的耳膜,孟令窈不甘示弱,张口,在他下巴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斥了句“贪得无厌。”
  裴序毫不掩饰,坦然颌首,喉间溢出一声滚烫的回应,“嗯。”
  孟令窈眼尾绯色更浓,用力以手肘抵住他紧实的胸膛,“裴大人,此处可是庭前院下!”
  裴序闻言,唇角竟倏地向上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蜻蜓点水一般,快得让人以为是月光投下的错觉。
  “既如此……”他低下头,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珠,“移步内室,便可?”
  话音未落,他已将她打横抱起。
  孟令窈低呼一声,下意识搂住他的脖颈。霎时间,独属他的清冽气息完全笼罩了她。庭院月影在眼前旋转,心跳如鼓在她耳畔轰鸣。
  脑中闪过了无数话本里的香艳情节。
  在船上的一月,她着实进修了许多,谢成玉不知从哪里搜罗来的话本,情节曲折,用词大胆,小姐与马夫,年轻守寡的妇人与小叔等等诸如此类,绝非寻常俗套的才子佳人,两人看得险些不知天地为何物。
  种种令人面红耳热的画面,像被惊起的蝶群,密密麻麻涌入脑海。
  裴序抱着她,步履沉稳有力,穿过被月光浸透的庭院。推开正房的门扉,暖融烛光倾泻而出。她被轻轻放落在锦榻上,柔软的褥子承接了她的背脊。
  她有些迷蒙地半仰着脸看他,脑中那些旖旎的预演尚未完全平息。
  却见裴序俯身,动作无比自然地褪去了她脚上沾染了夜露的软缎绣鞋,整齐地摆放在脚踏上。然后拉过旁边叠放的锦被,自肩头开始,仔细掖过每一寸,严严实实将她裹起,裹成一个只露出一张粉白小脸的蚕茧。
  最后,温热宽厚的掌心在她头顶发丝上,轻轻拍抚了两下,力道柔和得不带丝毫狎昵,像为不安的小兽顺毛。
  “睡吧,”他声音已然恢复了惯有的平稳清越,仿佛方才不曾有过任何撩拨,“我在此守着你。”
  孟令窈:“……”
  她眨了眨眼,整个人都困在暖而安全的“蚕茧”中,只余一对灵动的眼眸望着他。裴序已在床榻边的灯影下落座,身形挺拔,烛光在他俊美无俦的侧脸上跳跃,眉目低垂,神情平静无波,宛如一座玉琢的神像,再无丝毫红尘烟火气。
  哪里还是那个在庭院月下说着虎狼之词的人?那些惊心动魄的暧昧,好似都是她受惊后的一场幻觉。
  就……如此而已?
  她心中闪过的那百千种话本里的暧昧辗转、缠绵试探……此刻尽数被这端方肃穆的现实碾碎。
  孟令窈一时语塞,瞪着那清冷的侧影,终究没说什么,头慢慢缩回被子里,闭上了眼睛。紧绷了一日的神经,在安全温暖的包裹中,彻底松弛下来。
  周遭万籁俱寂,只余烛芯偶尔爆裂的细微声响,一夜安睡。
  翌日再醒来时,床边已经空无一人。也算是意料之中,孟令窈光想想便知,他来金陵定是要忙得不可开交,自然无法同她一般睡到日上三竿。
  外间伺候的贝紫听到了动静,捧着热水和绞好的帕子进来伺候小姐洗漱。
  “他何时走的?”
  贝紫怔愣了一瞬才回答,“卯时一刻。”
  天晓得她亲眼看见裴大人从小姐房中走出来时有多惊讶,差点惊掉了眼珠子。裴大人倒比她还像小姐房里的人,神色坦然自若,还冲她点了点头,告知她小姐还在休息。
  她思虑再三,还是轻手轻脚回屋里看了一眼,小姐裹得严严实实,衣衫也整齐,才把心踹回了肚子里。
  孟令窈算了算,裴序拢共也没休息多久,
  难道就是因为连日赶路太累了,所以昨夜才……
  甩开脑中纷乱的念头,孟令窈起身,洗漱完毕先去看了菘蓝。休息了一晚,她状态显而易见好了许多。
  “可知昨日最先为你上药的是谁?”
  菘蓝摇头,她又是疼又是怕的,早就晕了过去,昏昏沉沉的,并没有看见。
  孟令窈:“沈小山。”
  “小山?”菘蓝瞪大了眼睛。
  “正是。”
  菘蓝不无感慨,“这可真是……当初给他的糕点馒头没白吃。”
  孟令窈忍不住笑,“的确如此,几个月没见,他好似又长高了许多。”
  她当初随手救下沈小山时,只是觉得他有一双倔强又明亮的眼睛,像只身在笼中依旧不愿放弃的雀儿,不想,竟生生长成了苍鹰。
  又陪人说了会儿话,见菘蓝面露倦色,知道应是药效起了作用,孟令窈告辞离开。
  刚踏出院门,便见到了刚才谈话的主人公。
  沈小山双眸亮晶晶地小跑过来,“小姐。”
  “小山,”孟令窈点头,“你怎么在此?没同你家大人一道去忙吗?”
  “大人命我这几日陪同小姐,近来金陵怕是会不太安生,小姐莫要独自外出。”沈小山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其实我功夫还未学到家……”
  “哪里。我看你昨天身手很是利落,还学了医术?”孟令窈欣慰道:“裴大人能带着你来金陵办事,可见对你很是信任。”
  沈小山没敢说他医术只会些皮毛,真正学的是仵作验伤那一套,抿着嘴笑说:“京中有左丞右丞主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大人就带我出来见见世面。”
  顿了顿,他继续道:“也是大人体恤,此间事了,我可以回一趟家,也好看看父母姐姐。”
  孟令窈拍了拍他肩膀,“他们见到你如今这番模样,定会欣喜。”
  沈小山重重点头,眼神恍惚间陷入回忆,“我那时从江南走到京城,用了足大半年的时间,这次回来,只花了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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