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周三小姐缘何有此请求?”裴序询问。
  大理寺少卿不愧是大理寺少卿,一下就切中要害。
  许是今晚吃的果子太甜了,孟令窈觉着有些牙疼。
  她该如何言说,说她不慎露出了他的令牌,说她一番胡扯,在周希文面前夸下海口,说裴序对她满腔真心?
  不,她宁可从这里跳下永丰河也也绝不会言之于口。
  但话又说回来,难道裴序就一点错都没有么?
  给什么信物不好,偏要给刻了他名字的,这不是平白露了破绽?
  堂堂大理寺少卿,行事竟如此不谨慎!
  想通了其中关窍,孟令窈顿时半分心虚也无了。
  她双手抱臂,斜斜倚靠在树干上,理直气壮道:“探寻缘由是大理寺之职。”
  裴序一时失语,片刻后,应道:“孟小姐所言极是。”
  “既如此,裴大人可要记得我的奖励。”孟令窈满意地点了下头,“我已想好了。”
  裴序抬眸,“何事?”
  “现在说还为时尚早。”孟令窈眉眼带笑,“待到三月上巳节,我再仔细告诉大人。”
  裴序自认记性不算差,大理寺的卷宗浩如烟海,不说字字如数家珍,其中大概总能说出一二。因而他轻易回想起此前数次与孟令窈的相遇经过。
  她总是带笑的,毫无疑问,也极擅笑,眼睛常弯成一枚上弦月,唇角向上扬起,化作下弦,如此,便如今日的月色,是一轮完满的圆,大抵是古书上说的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可同时,裴序也无比清楚,那实则并无多少真实的笑意。
  就如同她总挂在嘴边的“多谢大人”。
  但此刻的笑容不同,那大抵是他们结识以来,他所见到的最诚然的笑。
  上巳节……此间事应已了了。
  裴序微微出神。届时,他可向圣上告几日假。无论她所求为何,他总能竭尽所能达成。
  “好。”
  话音方落地,远处一声锐响,一道金光直窜夜空,在最高处“砰”地炸开,如金雨倾泻而下。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次第绽放,灿若烟霞,将整座皇城映得恍如白昼。河中的画舫俱已归航,只余一片璀璨倒映在水面,随波光碎成万点星辰。
  “一言为定!”
  赏罢烟火,孟令窈手撑着树枝,稍一用力,从树上跳下。
  裴序下意识伸出手,绯红衣袖轻擦过他指尖,只余下一缕清淡的香气。
  今夜的最后一朵烟火落下了。
  孟令窈视线扫过他的手,“大人可是小瞧我了。”
  见到裴序此举,她竟丝毫不觉得意外。
  他总是对她有诸多担忧。
  兴许是“职责所在”吧。
  念头一闪而过,孟令窈竭力掩饰住了即将溢出唇畔的笑。
  裴序才是意外的那个。他并非所谓多管闲事之人,祖父自小教他“谋定而后动”,若无周全的思虑,大理寺诸多案件根本无从破解。
  他向来做得很好。
  近来却屡屡破功。
  来不及思索个中究竟,裴序敏锐地察觉到她似乎心情又更好了些。
  于是缘由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烟火既已结束,孟小姐还是早些归家吧。”
  孟令窈顺势行礼,“我正有此意,大人告辞。”
  她往前走了几步,倏尔转头,“对了,裴大人。我方才忘了告诉你,此地虽瞧着偏僻,实则离我外祖家不过几步之遥。”
  她抬手,指尖指向柳树行列深处,仔细看去,其间掩映着青砖碧瓦。
  “您实在多虑了。”孟令窈拖长声音,好似打了一场胜仗一般,施施然离开。
  裴序垂下眼睫,脑中以极快的速度勾勒出京城舆图。不错,永丰河西侧,确是钟指挥使的府邸。
  为何方才一点也未曾记起?
  -
  孟令窈回外祖家时已是深夜,钟定明蹲在门口打哈欠,“你再不回来,我都要出去找你了。”
  “我就在古柳树边,不曾跑远。”
  钟定明含混地点点头,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活像只初初睡醒的大猫,骨骼发出噼里啪啦竹子拔节似的声响,“早些休息吧。”
  孟令窈点点头,转身回了常住的小院。
  钟定明目送她离开,才回到自己居所。他们双生子同居枕流轩,回去时,钟定曜仍未休息,在庭院中练了一套枪法。
  钟定明静静看他练完,开始调息,冷不丁道:“你看上表妹了?”
  钟定曜被冷风呛了个正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后,艰难道:“你胡说什么?”
  “见色起意。”钟定明煞有介事地点评,“很正常。”
  “没有的事!”
  “那你今日为何如此不对劲?”
  钟定曜陷入沉默,并未回答。
  钟定明露出“我就知道,还嘴硬”的神情。
  钟定曜用力按了按眉心,终是开了口。
  “赵诩要回来了。”
  第27章 主大喜 “我自然是最看中你”
  年节俱已过完, 日子一天天变暖。
  孟令窈的春裳还未裁完,圣上一道旨意,叫京城富贵圈子整个沸腾起来。
  “圣上竟替三皇子向赵如萱下了聘礼。”谢成玉灌下一大口清茶, 啧啧称奇, “还请了安国公夫人说媒。”
  安国公夫人乃是先帝亲封的一品诰命, 德高望重, 由她做媒, 是给足了体面。
  “应当的。”
  赵如萱出身武兴侯府,如今这位武兴侯能力只能算平平, 却取了一位好夫人,出身清河崔氏的世家贵女, 据闻治家是一把好手, 将本有衰颓之势的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孕有二子一女。大儿子承袭世子之位,如今在吏部担任要职, 小儿子不愿蒙受父兄余荫, 主动请缨去战场,立志闯出一片功绩。
  京中少有夫人不羡慕她丈夫安分, 儿子出息的。有那儿子不成器的, 更是嫉妒得眼睛都要滴血。
  至于小女儿赵如萱,勉强也可称得上一句天真可爱吧。
  皇帝要她做儿媳的意图也并不难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三皇子娶的不是赵小姐, 是赵小姐身后的武兴侯府,更是崔氏一族。
  “崔夫人如此厉害,将两个儿子都培养成才,怎的女儿……”谢成玉摇了摇头。
  “能嫁进皇家, 当三皇子妃,还不算成才吗?”孟令窈反问。
  谢成玉微怔,随即笑道:“倒也是。”
  “如此,她下回见着你,可更要仰着头,用下巴跟你打招呼了。”
  孟令窈无所谓地摊手。原本也没将这人放在心上过。
  她更好奇的是,一直稳稳压着赵如萱一头、只把人当作工具的林云舒,得知她竟然有当三皇子妃的好福气,又该如何与她相处了。
  是立刻中断疏远,继续回到原先的状态,还是什么别的打算?
  正思量着,面前的谢成玉一把抓住她张开的右手。
  “她先不提了,我去金陵的这些日子,听说你跟周三走得很近啊。”
  孟令窈皱皱鼻子,扭头对菘蓝道:“快去瞧瞧,厨娘是不是打翻了醋瓶子,怎的酸气逼人?”
  “不必瞧了。”谢成玉瞥了她一眼,幽怨道:“是我,我现下比京口陈了十年的醋还酸。”
  孟令窈轻笑了声,双掌合拢,将谢成玉的手捧住,“我自然是最看中你,眼下只是有一桩事找她。”
  “好啊。”谢成玉更酸了,“你都背着我同她有小秘密了。”
  孟令窈闻声,果断嘱咐菘蓝,“今日午膳就吃饺子吧,可不能浪费了这碟好醋。”
  屋里的小丫头顿时都笑成一团。
  栖鸾殿。
  自得知圣上赐婚的旨意以来,德妃心口的气就始终不曾顺下去。这一阵,宫里的茶盏换了一套又一套。
  宫女奉上新沏好的明前龙井,她只尝了一口就放下。
  武兴侯府的嫡女,清河崔氏的外孙,就这么给了最唯唯诺诺的老三。光是想想,都叫她心头滴血,连带着口中茶水也涩得厉害。
  “砰——”
  刚刚换上的白瓷茶盏又碎了一地。
  二皇子齐英携妻子刚踏进殿门,险些踩到碎瓷片。二皇子妃郑瑜脚步一顿,极快地抿了下唇。德妃抬眼,见是儿子儿媳,脸色稍霁,却仍带着三分寒意,“英儿来了。”
  齐英扫过满地碎瓷,拧眉道:“母妃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还不是老三!”德妃瞪他一眼,“你的好弟弟,不日就要迎娶武兴侯的小姐了,你倒是一点也不急。”
  齐英接过宫女刚上的茶,大喇喇坐下,“母妃,你忧心太过了。就三弟那样的,文不成武不就,再好的岳家又能如何?”
  德妃瞧他手里的茶盏又不顺眼了,道:“武兴侯府后继有人,崔氏在朝中门生故旧遍布,这样的助力,怎么能不担心?”
  “不像有些人家,”她轻飘飘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郑瑜,“明明身居要职,却始终不肯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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