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那赵诩岂不是也快回来了?”
“正是。”
“他妹妹每每见了你,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谢成玉学着赵如萱翻白眼的样子,“定是嫉妒他兄长临走前还跑来看你。”
孟令窈轻笑出声。竹帘忽被夜风掀起,带进几片枯叶。她伸手去接,腕间玉镯滑到一半,露出截雪白小臂,“我连赵将军鼻子眼睛生得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她倒记了三年仇。”
她自小就生得好看,也知道自己生得好看。从小到大,示好的公子哥不计其数,赵诩也不过是其中之一,还是一个一走就是三年,且归期不定的人。
难道因为他一句“等我”就枯等三年吗?
她又不姓王。
谢成玉痴痴看着眼前女子,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这幅薄情的样子也甚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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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谢家别院的日子很是悠闲舒适,白日里同谢成玉一道赏雪烹茶,读些京城时兴的话本子,再对其中诸多妄想批判一番,夜里泡罢温泉睡个沉沉的好觉。
清晨,孟令窈对镜梳妆时,拿起脂粉又放下,已然十分白里透红,再涂抹就多余了。
昨儿夜里谢成玉多饮了几杯酒,此刻犹未醒来,孟令窈便披上白色裘衣,带着菘蓝外出散步。来了几日,她一直待在庄子里,还不曾出过门。
门房瞧见她们要外出,指了指东方,说有一道小瀑布,因地气温暖,严严冬日也不上冻,可去一观。
总归无事,孟令窈随着他指的方向慢慢向前走,山间空气清冽,树木苍翠,景致极好,不知不觉就走了好一阵,渐渐能听到水声潺潺。
孟令窈加快步伐,走出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一道白练自山间倾泻而下,激起水花如碎玉。底下一口深潭,许是因为水温正好,还有几尾红鲤游动。
主仆二人凑近看鱼时,一团雪白忽地从眼前窜过。
“是兔子!”菘蓝惊喜地低呼。
孟令窈玩心乍起,提着裙摆悄悄靠近,那兔子也不怕人,蹲在青石上抖着耳朵。她刚要伸手,破空声骤然撕裂寂静。
“嗖——”
箭矢擦着她鬓角飞过,深深扎进兔子后腿。孟令窈瞳孔蓦地放大,踉跄后退,绣鞋踩到溪边青苔,整个人跌坐在地,藕荷色裙裾上也沾染了些许水渍。
“什么人?”菘蓝张开双臂挡在她身前。
马蹄声由远及近,为首的女子勒住缰绳,湖蓝色骑装衬得她身姿干练。孟令窈仰头望去,正对上长公主垂下的目光——那是久居上位者特有的威仪,五官雍容端方,眼尾的几缕细纹丝毫不损其容颜,反而更显出岁月雕琢的从容。
“可有受伤?”
孟令窈连忙起身行礼,“参见长公主,臣女无碍。”眼角余光瞥见后方黑马上的人,竟是裴序,正侧头望着远处山峦,仿佛那光秃秃的石壁突然生出朵花来。
孟令窈忍不住暗自咬牙,又是他!
这人怕不是命里带金,回回遇上他总是碰见利器。
长公主利落下马,快步扶起她,“没事就好。”她语带歉意,“远远瞧着一片白色,只看到了兔子,没想到险些伤着孟小姐。”
注意到小姑娘脏了的裙摆,长公主解下斗篷裹到她身上,“本宫的别庄就在前头,去换身衣裳。”
说着她摇了摇缰绳,竟是要亲自带孟令窈同乘一匹的模样。
孟令窈眉心一跳,正要推辞,女侍卫开了口,“殿下,还是我来吧。”
“嫌本宫骑术不如你?”长公主挑眉,女侍卫默默退了回去。
孟令窈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多谢长公主厚爱。”
腰间一紧,她整个人已被带上马背。
长公主身上有极淡的苏合香气,孟令窈母亲素日也喜苏合香,此刻与长公主同乘一骑,莫名心中安定了三分。
黑马突然打了个响鼻,裴序策马跟上,“殿下,臣……”
“你跟着便是。别忘了我的兔子。”长公主抖开缰绳,马匹小跑起来时,孟令窈听见身后传来几声压抑的轻咳。
兔子……
孟令窈缩在裘衣里,领上雪白的风毛将她巴掌大的脸颊藏了半些,她只觉得此刻,自己也像一只被俘获的兔子。
长公主骑术极佳,在山路上亦是如履平地。孟令窈的三分心安很快变成七分,紧绷的神经慢慢舒缓,思绪也不由分散开来。
当今圣上与长公主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长公主是先帝最为宠爱的长女,又与圣上亲厚,十几年前嫁给裴氏一位风姿出众的嫡子。二人琴瑟和鸣,感情甚笃。孟令窈记得,母亲曾说过,那时候的长公主是全京城所有女眷最艳羡的存在。
只是好景不长,十年前,裴驸马在西南战事中意外身亡。
时下并不讲究前朝贞节牌坊那一套,朝廷甚至明文鼓励女子二嫁,更别说长公主如此金尊玉贵的身份。坊间传闻,裴老夫人曾亲自登门劝长公主改嫁,只是如今已然过去了十年,长公主仍是孑然一身。
那位裴驸马是裴序的伯父。孟令窈以前就听说过,裴序与这位伯父感情深厚,长公主膝下无儿无女,待他如亲子一般。
如今看来,传闻也有不全然是假的时候。
长公主的别院占地广阔,隔着一段距离便能看见院墙绵延,望不到边界。
不知其中该是怎样琼楼玉宇。
心里这般想着,入了门,孟令窈仍是规规矩矩垂着眼,听从长公主安排,跟随府里的姑姑朝一处小院走去。
应是专门用来放置衣衫的房间,屋里摆着许多箱奁。
“这些衣裳都是长公主不曾上过身的。”
“孟小姐身量高挑,穿长公主的衣裳正合适。不知您素日喜欢什么样式?”姑姑笑容和善,视线上下打量了孟令窈一圈,开口询问。
“臣女萤火之辉,怎敢与长公主相较。”孟令窈谨慎道:“姑姑做主就好。”
姑姑又看她一眼,走了几步,从靠里的箱笼中取出一件烟青色宫装,“您气质出众,这一套勉强可以相配。”
这条裙子颜色素净,唯有裙摆和袖口处绣着莲花纹,是不会出错的衣衫。
孟令窈心下缓了缓,正要伸手接过,门外传来一道女声,敲冰戛玉似的,若是盛夏时节,听着应是很消暑。
“我记得前些年做了一套胭脂红绣海棠的衣裳,更衬她。”
第10章 山路难行 不知好歹裴雁行
长公主既发话,姑姑立时找出了衣裳。
甫一从箱笼中拿出来,孟令窈霎时间觉得屋里都更亮堂了些许。
是有“寸锦寸金”之称的云绫锦,染成恰到好处的红,犹如美人唇瓣上的一点胭脂,金线绣成朵朵海棠,光华璀璨,华美至极。
“换上我瞧瞧。”
孟令窈应了一声,依言换上。
她很少穿这样艳丽的颜色,太过厚重,难免显得不够飘逸,少了几分世人追逐的出尘脱俗。
但站在铜镜前,孟令窈几乎挪不开双眼,不得不承认,长公主的眼光甚好,衣服也甚好。
她认真思索着,往后裁制新衣时,要加入这类颜色。哪怕不穿出去,自己瞧着也高兴。
长公主光明正大欣赏镜前的少女。
太常寺少卿孟砚之女,孟令窈。
京城的小辈太多,她并不是每一个都有印象,眼前的姑娘算一个。和如今大部分姑娘差不多,喜好穿仙气飘飘的广袖白裙,不过她生得好,乌发雪肤,身段窈窕,在一片白茫茫间,也很是出挑。
许是上了年纪,现下越来越喜欢鲜亮些的颜色。于是一时兴起,叫人拿了这件衣裳,不曾想比她想象中还要合适。
长公主满意点头,“不错。”
孟令窈也很满意,脸颊微红,双眸晶亮。她与长公主的接触不多,只在几次宴会上见过,但从方才来看,长公主行事作风干脆利落,她也没说什么谦虚客套的话,盈盈行了礼。
“都是长公主眼光好,叫我沾了光。”
长公主笑了声,又邀她去喝茶。
喝茶的地方在一处观景亭,孟令窈随长公主到达时,亭中已有人煮茶。裴序坐在其中一方竹凳上,一身分外扎眼的绯红色广袖宽袍,衬得人面如冠玉,神情却是清冷淡漠的,让人平白想起落了雪的红梅。
见到两人前来,裴序起身,规规矩矩给长公主见礼,而后朝孟令窈拱了拱手。眼睛始终朝下,未曾多看两位女眷一眼,有礼有节,挑不出毛病。
孟令窈同样回了礼,面无表情移开了视线,垂眸盯着自己同样红色的衣袖,莫名觉得,兴许不是他喜欢红色。
喜欢红色的另有其人。
好看的人总是叫人心情愉悦,若是成对出现,这种愉悦还能再翻一倍。长公主心情颇好地落座,敏锐地发现,孟家的小姑娘坐在了离裴序最远的位置,脸上也不是什么常见的羞涩,而是,淡淡的?
比她的大侄子还淡上那么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