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赵如萱顿时笑开了,“还不是你帮我选的,你的心思才巧。要我说,满京城的闺秀里,就属你最好。”她视线不经意往孟令窈的方向瞥了一眼,声音几不可闻,“也不知道我哥到底看上她什么,那么远的,竟还惦记着……”
  一点小小的口角,对孟令窈而言,连个插曲也算不上,倒是沈小山,眼睛仔仔细细盯着脚下的路,再没有行差踏错一步。
  孟令窈只带了菘蓝前去老夫人所在的松鹤堂,礼数周全地贺寿,送上备好的寿礼——一柄和田玉如意,既不张扬,也不失体面。
  老夫人兴致颇高,拉着祝寿的姑娘们说了好一会儿话,才道:“园子里新来了几株绿梅,前头来的公子们都去赏花了,你们也去瞧瞧。”
  威勇侯府身为两朝元老,又有先皇亲封世袭罔替的尊贵,老夫人大寿,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来了,自然也包含了各家年岁正好的小辈。
  眼下是难得能光明正大看看适龄男子的机会。
  来前,钟夫人还嘱托,周逸之虽不错,商贾之家还是容易遭非议,不妨再多看看,不怕挑。
  小姐们步伐矜持,一步步靠近,期待又紧张的氛围悄悄蔓延。
  孟令窈心跳微微加快,她也同样紧张,又暗含兴奋。
  却不是为了挑中一位如意郎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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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京梦华录》记载,“此月虽无节序,而豪贵之家,遇雪即开筵,塑雪狮,装雪灯,以会亲旧。”
  第6章 雪灯解谜 少卿他尸位素餐
  侯府后花园清幽美丽,分明是隆冬时节,其间饰满奇花异草,生生造出了春日盛景。
  最引人注目的当属几盆绿梅,经花匠精心修剪,形态优美,花朵淡雅。绿梅产自吴郡,这么几盆,不知要废多少人力物力才能运来京城。
  园里已经来了许多年轻公子,三三两两聚着,锦衣华服映着日光,宛如画里的仙宫宴饮。
  “令窈。”一身桃红斗篷的谢成玉笑着挽她小臂,“你今日穿得好生素净。不过么,还是天生丽质难自弃,把那几盆子绿梅都衬成了俗物。”
  谢成玉出身名门,行事却不拘小节,性情爽朗大方。孟令窈与她志趣相投,换个更准确些的说法,孟令窈觉得,谢成玉似是很喜欢她的长相,总有诸多溢美之词。
  孟令窈很喜欢这一点。
  她自幼跟随学画的女夫子谢筝乃是谢成玉姑母,更是添了一层亲近。
  轻轻斜了谢成玉一眼,孟令窈道:“可别叫绿梅听见了,否则羞惭凋零,岂不是坏了老夫人的寿辰之喜。”
  谢成玉吃吃笑了几声,手上用了点力气,压了压孟令窈胳膊,“你穿得素,可有人却精心打扮,我看比琼林宴那时还光彩照人。”
  孟令窈抬手扶了扶鬓边的步摇,顺着谢成玉的目光扫过人群当中的陆鹤鸣。
  他今日穿了一身竹叶纹锦袍,玉冠束发,端的是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
  自那日梦境之后,孟令窈再没见过陆鹤鸣,如今一见,和记忆中一般无二,还是俊俏的状元郎。只是一想到满是血色的梦和沈小山所述种种,再看这人,就好似披了好皮囊的画皮鬼一般。
  “我看都差不多。”她碰了碰手边的绿梅,很快收回,用帕子仔细擦拭指尖。
  “花色寡淡,气味呛人。不过如此。”
  谢成玉眸光稍显讶异,她多少知道几分好友先前的心思,不过什么也没说,随口换了话题,聊起近日京城胭脂铺子的新品。
  不远处,隔着人群,陆鹤鸣也注意到了孟令窈。他近乎痴痴地盯着,眼睛里甚至泛起了几缕红血丝。
  许久未见了,思念与愤恨,一时竟说不清哪个更多些,又碍于她身侧一直有旁人,不便靠近,于是心头的火燃得愈发剧烈,在身体里四处乱窜。
  陆鹤鸣深深吸了口气,方才勉强维持住表情。
  孟令窈察觉到了那格外有存在感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换了位置。
  不多时,威勇侯府世子携着一趟小厮入园,十几个健仆抬着灯笼架鱼贯而入,上头摆了许多冰壳子。
  侯府这次安排颇有新意,世子请前来赴宴的公子小姐们装雪灯为老夫人贺寿。
  塑雪狮、装雪灯皆是京城儿女幼时冬日里常玩的游戏,前者自不必说,侯府门口就是请了专擅此道的匠人精心用雪塑的狮子。
  后者则是先选了恰当的容器,盛满水,冻结成冰后稍一加热,就能使容器与冰壳分离,取出后可在冰壳上雕刻、镂空,亦可贴上窗花装饰。在冰壳内部放置蜡烛,点燃后,冰灯在灯光映照下晶莹剔透,煞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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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番提议说到了许多人的心坎里,又得了主人家首肯,众人自是无有不从。
  小姐们或是矜持地等人邀请,或是大胆发出邀约。
  谢成玉早便松了孟令窈的手,去寻她相熟的公子。
  孟令窈正低头打量冰壳,眼前忽然出现一双青缎靴子,陆鹤鸣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侧,“陆某冒昧,孟小姐若不嫌弃,陆某愿打个下手?”
  “陆翰林久居吴郡,怕是不熟悉我们北地的玩意儿。”周逸之拎着把刻刀,眼睛落在陆鹤鸣手背,唇角向上挑起,“不知陆翰林手上的抓伤好了没有?刻刀锋利,可莫要勉强。”
  陆鹤鸣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温和的表象摇摇欲坠,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不过是猫儿挠了一下,早已痊愈,多谢周公子关心。”
  “痊愈就好,陆翰林要多加小心才是。”
  周逸之久在商场,最知道如何咬死短处不松口。陆鹤鸣毕竟是读书人,好脸面,几句就落了下风。
  孟令窈自顾自在冰壳上比划,构思待会儿要做的装饰,完全没有加入男人们争执的意思。
  陆鹤鸣暗自咬紧了牙关,转身离开前,深深看了孟令窈一眼。
  孟令窈恍若未觉。
  挤兑走了陆鹤鸣,周逸之晃了晃刻刀,刀柄上的猫眼石一闪一闪,“孟小姐想刻些什么?若论诗词歌赋,我兴许不及,若是这些玩乐,我倒是自负不会逊于旁人。”
  发起提议之人就是周逸之,孟令窈一直在等他,闻言轻声笑道:“如此,那便仰仗周公子了。”
  说了仰仗就是仰仗,孟令窈大概提了一点不痛不痒的建议,便都交由周逸之发挥。
  他要开屏,哪有不让的道理?
  “孟小姐觉得此处是刻蟠桃还是灵芝更好?”
  “灵芝吧。刚刚祝寿时我瞧见老夫人衣领处绣着灵芝纹,想来会更加喜欢。”
  “孟小姐当真有一双慧眼。”
  “怎及周公子一双巧手。”孟令窈心不在焉地应付。余光里,陆鹤鸣的雪灯已经快做好了,是一朵莲花。
  她轻轻呼出口气,给菘蓝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沈小山捧着大氅从角门走了过来。
  他装扮寻常,与婢女相差无几,并未引起园中其他人多少关注。
  孟令窈接过大氅,嗓音清脆悦耳,“还是玉娘思虑周全,这会子确实有些冷了。”
  沈小山谨记教诲,并不说话,只是侧身行礼,左脸颊上那颗着意突出的痣在太阳下格外明显。
  “啪嚓”一声脆响。
  陆鹤鸣手里像模像样的莲花雪灯突然砸在地上,蜡烛滚到雪堆里,火苗“嗤”地灭了。他死死盯着沈小山,脸色煞白,连嘴唇都在微微发抖。
  “陆公子这是怎么了?”孟令窈快步上前,顺势把颤抖的沈小山挡在身后,“我这丫鬟笨手笨脚的,可是冲撞了您?”
  周围的公子小姐们也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陆鹤鸣勉强挤出笑容:“无...无事,只是不慎手滑了。”他弯腰去捡碎冰片,手指却抖得厉害,几次都没能捡起来。
  碎片冰凉,棱角触及掌心,尖锐的疼痛叫人思绪暂时冷静了下来。
  陆鹤鸣眯眼,看向前方人影。
  脚下有影子。
  既不是鬼神,那便是人祸。
  该死的沈小山,竟真的跑到了京城!
  还混进了孟府,也不知道都往外说了什么?
  几个眨眼的功夫,陆鹤鸣脑中已闪过数条念头,最后汇聚成同一个。
  沈小山,非死不可。
  孟令窈冷眼旁观他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起初是震惊、慌乱,还有几分恐惧。
  这都说得过去,眼见已死之人出现在面前,惊骇是应当的。
  然而在看到陆鹤鸣攥紧的拳头,连指节处都泛白时,孟令窈立刻意识到,不止如此。
  他不止畏惧,还起了杀心。
  他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人并非故去的沈玉娘,而是沈小山。
  一个寻常去世妾室的弟弟,何至于要杀了他?
  这一刻,孟令窈彻底相信了自己的梦境,也信了沈小山的话。
  这位出身吴郡陆氏的状元郎,与温文尔雅、谦谦君子沾不上一点边,是个彻头彻尾的暴虐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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