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裴景翊抬眸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去了屏风后面。
  燕宜没管他,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卸下钗环,让紧绷了一天的头皮好好放松一下,随意地挽在脑后。
  后腰有些酸痛,她抬手捶了几下,决定去床上躺会儿。
  裴景翊换好衣服出来,一转头看到她躺在床上紧闭双眼,脸色骤然一变,快步上前,几乎是飞扑到床边,紧紧拉住她的手:“阿昙?你怎么了?”
  燕宜缓了口气,慢慢睁开眼,无奈道:“裴景翊,你再这样一惊一乍的,我要先被你吓出毛病了。”
  这人今天到底在抽什么风?
  裴景翊脸色一白,清俊面庞浮上三分脆弱,颤抖着把她掌心贴上自己面颊,又偏过头用高挺的鼻梁蹭了蹭,仿佛猫科动物在用气味标记领地。
  “我只是……只是担心你会受刺激,脉象不稳,影响身体和孩子。”
  燕宜眨眨眼,抬手放在小腹处,平静道:“我没事,孩子也没事,你别自己吓自己,我们都好好的呢。”
  “真的吗?”裴景翊不放心似的又问了一遍。
  燕宜勉强扯了下唇角,“真的,如果你能让我安安静静地眯一会儿就更好了。”
  裴景翊立刻道:“你睡吧,我就在这儿守着你,哪也不去。”
  燕宜:……被你这么盯着还能睡着吗?
  但自从她诊出有孕,裴景翊这个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燕宜知道自己说了也没用,只得闭上眼睛,微微偏过头,假装这样就能避开他灼灼的视线。
  却不知裴景翊注意到她的这个小动作,眉头蹙得更深,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的手,转而揪住她的一片衣角,用力拢进掌心。
  等燕宜再醒来时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辰,桌上摆的都是她爱吃的。
  她和裴景翊相对而坐,他自己没怎么动,却还在不停给她夹菜。
  “够了。”燕宜拦住他的动作,“中午在船上就吃了不少,晚上不能再吃撑了。”
  裴景翊这才作罢,却依旧像个探照灯似的,幽深眼眸无时无刻不追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燕宜被他盯得发毛,终于忍无可忍,伸手去贴了下他的额头,轻声问:“夫君,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就算粘人也不是这么个粘法啊,她都快喘不过气了。
  裴景翊反握住她指尖放在唇边轻轻亲了下,摇头:“托你的福,我现在都成半个大夫了,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得很。”
  “那你今天这是……”燕宜终于忍不住问出口,“自打从外面回来,你就变得奇奇怪怪的,是因为谢家吗?”
  “是,也不是。”裴景翊盯着她,“夫人呢,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燕宜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茫然,“说什么?说谢家上门的意图?”
  她轻垂眼睫进入思索状态,“白日里我们才聊到宝树谢派一心出仕,或许那位马夫人上门说亲是假,借机要挟侯府为谢家谋好处是真?毕竟……”
  她看了裴景翊一眼,玩笑似的轻勾起唇角,揶揄道:“夫君应该不会休了我的,对吧?”
  裴景翊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都炸起来,冷玉似的面庞浮起一层薄怒红晕,像是受了天大的污蔑。
  “我当然不会,你是我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祖宗的妻子,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燕宜覆上他的手背,安抚似的拍了两下,“我知道啊,你不用这样反复强调。”
  裴景翊缓过神来,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激,做了几个深呼吸,给燕宜盛了一碗汤。
  二人在有些奇怪的气氛中用完这一餐,饭后裴景翊又扶着燕宜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很快就到了入寝时分。
  燕宜傍晚时才眯了一会儿,现在还不太困,便拿了上次没看完的最新一卷《玉堂钗》,坐在桌边津津有味读了起来。
  “表妹这下算是找到自己的舒适区了,新书越写越好,也敢放开手脚了。”燕宜笑着对他点评了句。
  裴景翊坐在床边,看她手持书卷,一派悠闲安然的姿态,仿佛全然未把谢家的事放在心上。
  有妻如此通情达理,按说他该欣慰才是。
  可裴景翊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心口像是坠了一块秤砣,闷闷的,又像是有人在下面点了一把火,烘得人越发焦躁急灼。
  莫名的情绪如蒙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急需一个出口。
  他再也按捺不住,起身走到燕宜身后,弯腰将她整个拥进怀里。
  “嗯?”燕宜扭头,视线落在他紧绷的下颌线条,误以为他来催自己早点安歇,便哄了一句:“你先睡,等我看完这一章。”
  下一秒,裴景翊抬手将书抽了出去,丢到一边。
  燕宜微微蹙眉,转过身正视他幽黑深邃的眼眸,“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直接对我说?”
  像个控制不住自己脾气的小孩子,撒泼打滚地要大人来关注他一般。
  裴景翊低下头,来回蹭着她的颈窝,声音低低的,还有点闷。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才对。阿昙,你就一点儿都不生我的气?不会觉得我有意隐瞒你是我心虚,不会觉得我和那位谢家姑娘有什么关系,进而吃醋不满?”
  从画舫回来到现在,他打了一肚子的草稿,做了十几种方案准备迎接燕宜的发难。
  可她不但没有发脾气,还冷静地安抚全家,甚至包括他自己。
  裴景翊想不通,又往她怀里拱了拱,委屈似的抱怨:“你以前明明很在意我的,为什么这次偏偏不在意了?”
  “……以前是什么时候?”燕宜认真询问。
  裴景翊张口就来:“上次我连夜去玉佛寺找你,上上次我们去小王庄后山探矿,你都很担心我,还主动紧紧抱着我,冲我发脾气……”
  燕宜被他回忆弄得脸热,连忙打断:“这两种情况又不一样,无论是玉佛寺还是小王庄,都是客观不可抗力因素,我当然会担心你的安危。”
  但突然找上门来的谢家,还有这桩八字没一撇的娃娃亲?
  燕宜冷静反问:“这会对我们的感情产生任何影响吗?”
  等裴景翊用力摇头,她才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背,“我若因为这件事就冲你发脾气,闹别扭,不是无理取闹吗?”
  裴景翊却突然从她怀里退出来,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望过来。
  桌旁的油灯映出他清俊的眉眼,晦暗的微光在他瞳孔里轻轻跳动。
  “阿昙。”
  他微微弯下腰,双手撑在桌沿,将她密不透风地圈起来,强势地俯身寸寸逼近。
  “说你爱我。”
  燕宜在他直白的攻势下瞬间红了脸,唇瓣微颤,那个字在舌尖滚了滚,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你又抽什么风?”她狼狈似的扭过脸,不敢直视他滚烫的视线,低头盯着自己微圆的腹部,嗫喏道:“孩子都有了,你还问什么爱不爱的……”
  裴景翊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转过来看着自己,不依不饶地追问:“那你为什么不吃醋,为什么不冲我耍性子,为什么不说爱我?”
  他会患得患失,会对她充满独占欲,会想寸步不离地,时时刻刻和她在一起。
  那燕宜呢?她是否和自己也有同样的心情?
  她总是这么冷静大方,是外人眼里最最完美的世子夫人,到底是性格使然,还是……她不像他这般狂热痴迷,发自灵魂地渴望她,占有她?
  燕宜有些失神,裴景翊却突然站起来,后退了两步,嗓音恢复了正常时的清冷低沉。
  “你早点休息,我去书房……冷静一下。”
  等燕宜再抬起头,只看到他匆匆出门的背影,步伐有些急促的踉跄。
  她心情复杂地站起来,在屋里绕了两圈,后知后觉明白过来。
  裴景翊……因为她没有对他发脾气,反而自己发脾气了?
  说什么要去书房冷静冷静,这不是单方面在和她冷战吗?
  燕宜有些莫名,又觉得荒诞。
  他和那位谢姑娘之间什么都没有,她有什么好生气的?
  别说谢姑娘了,就连当初表妹对他……她不也没说什么吗?
  本来她是没打算和裴景翊生气的,可他闹了这么一通,她现在真的有点生气了。
  燕宜叫了司香进来铺床。
  司香觑着她冷淡的神色,再一想起刚才大公子气冲冲地去了书房,动作越发放轻,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
  燕宜上床盖好被子,望着头顶影影绰绰的床帐花纹,身旁是空荡荡的床铺,越想越气。
  辛辛苦苦怀着孩子的是她,莫名其妙被“未婚妻”找上门的也是她,难道非要她把侯府闹个天翻地覆,裴景翊就相信她在乎他,就觉得舒坦了?
  居然还逼着她说爱他……这话在那些无数个隐秘的夜里他还没听够吗?非要在清醒时候说出来的才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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