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重阳诗会上作咏菊诗,算是万年不改的老规矩了,这时候就已经有人开始提前准备,花几日的时间精心打磨出一首佳作。
此事也算心照不宣,各个都是这样做的,但也有人借机会打起歪算盘。
九月初六,秦容时从藏书楼出来,自林径小道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听见前面不远处传来争吵的声音。
“杨肃!你写不写!”
“赶紧的,写了就让你走!”
“咱曾兄肯让你写,是给你面子!”
“就是!等曾兄这次得了学政大人的青眼,说不定还能为你美言几句!”
……
又是曾为。
秦容时不耐地皱起眉,脸上已经有了极明显的厌烦之色,此时站在小道中没有前也没有退。
前头很快响起杨肃的声音,杨肃胆小,被一吓后说话就更结巴了。
“你、你大胆!你这是作、作弊!你你你……你不怕,我告诉院长吗!”
曾为:“嘿!你还敢告状!”
“给我揍他!打他的腿、打他的左手!右手可还要留着给我写诗呢!”
听到这儿,秦容时的视线默默从手中的书籍封皮上移开。
那是一本《三鼎甲诗选》,被秦容时放进斜跨在肩上的布包里。随后,他沉着脸走了出去,先一步拉过抱着脑袋等挨打的杨肃,又冷目瞪向要动手的两个人。
好巧不巧,又是上次在食肆见到的两个小跟班。
两人刚才还气势汹汹,一见着秦容时又萎了,缩着脖子退了回去。
秦容时深吸一口气,扭头瞪向杨肃,似有些恨其不争。
“你就站在这儿,等着他们打你?”
杨肃见秦容时冷冰冰一张脸,说话更结巴了。
“我、我、我……可我打,打不过他们。”
秦容时又深吸了一口气,没再与他多说,而是转头看向曾为,问道:“曾秀才多次欺凌同窗,就不怕院长知道吗?还是觉得你背后有同知大人撑腰,就可以在象山书院为所欲为了?”
曾为也是一愣,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秦容时。
他先是一呆,下一刻又恼了,气冲冲问:“秦容时?!怎么又是你!”
“不关你的事!你给我走远些,少管闲事!”
秦容时并没有走,而是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然说道:“你要什么诗?”
曾为又是一愣,下一刻忽然笑起来,“怎么?你要给我写?”
秦容时不说话,反倒是拿出随身带着的小笔和纸张,寻了个青石铺上去,还真准备写。
曾为更震惊了,“你真给我写?你能这么好心?”
秦容时看他一眼,又看一眼杨肃,轻叹了一口气,语气中都带了些无奈。
“我给你写了,你之后不要再为难他,否则我定然告到学政大人处,看同知大人会不会气你给他丢了脸。”
曾为登时又怒了,“你敢!”
秦容时微微挑眉,毫不避让地回望了过去。
意思很明显,他敢,很敢。
曾为咬牙:“咏菊,我要一首咏菊诗!”
秦容时点点头,还真握着笔闭目思索起来,杨肃面露担忧,还走过去想要抢秦容时的笔。
他说道:“你别给他写!这是作假!你可是本州案首,别为了这样的败类坏了自己的清名!”
但他动作慢了一步,手还没有挨到秦容时的笔就被曾为拉了回去,还被踹了一脚。
“杨肃!你他娘别给脸不要脸啊!有人要当英雄,愿意为你出头,你就偷着笑吧!”
杨肃又气又急,一听这话更是恼怒,下一刻竟扭头一脑袋撞在曾为的胸膛上,力气很大,竟撞得曾为倒退了好几步,一屁股摔坐债地上。
“你敢骂我娘!”
气起来,说话都不结巴了。
曾为气急:“嘿!你个怂包,今儿也长胆子了!”
两个小跟班立刻把人扶起来,曾为气急败坏,起身就想冲前去踹人。
“写好了。”
还来不及动手就听到秦容时的声音,他也顾不得找人算账了,先走过去一把抢过秦容时手里的纸张。
杨肃的胆子已经用光了,此时只是哆嗦着自言自语:“不该写啊,不该写啊,秦同窗,我害了你啊!都是我害了你!”
跟念经似的,听得秦容时有些头疼。
那头的曾为宝贝般捧着纸张,把上面的诗大声念了一遍,又激动道:“好诗!好诗!秦同窗,你真不愧是案首!好文采啊!哈哈哈哈哈!此次重阳诗会,我定然一举成名!”
也不知是不是这诗当真那么好,杨肃听了都没继续念经了,而是颇有些震惊地看向秦容时。
秦容时正慢条斯理地收拾纸笔,并没有理会几人。
曾为还在笑,小心翼翼收起纸,说道:“秦容时,我记住你了!我今天高兴,就不找你们麻烦了。”
他一边说着笑着,一边带着几个小跟班离开。
等人走后,杨肃忽然咽了一口唾沫,小碎步跟上也往前离去的秦容时。
他凑过去小声说道:“那诗……不是你写的。”
秦容时脚步一顿,扭头看向跟上来的杨肃。
杨肃又咽了一口唾沫,继续小声道:“那诗我读过,是……”
“呃,是新任学政早年留下的诗作。”
第130章 府城市井30
听清杨肃的话后, 秦容时微微蹙眉,低声问道:“你说这是学政大人的诗?”
他还反问了起来,仿佛毫不知情。
杨肃急了, 连忙说:“是啊!就是他的!他的诗我都读过!这下完了, 这都偷、偷到学政头上了!这诗要,要、是拿出去,他、他肯定生气啊!”
说着说着,又结巴起来了。
杨肃此人在书院并没有什么存在感, 他学问不错,可为人过于怯懦, 又不爱冒头, 很少有人注意到他, 夫子、先生对他也少有关注。
他这人倒是一心想学,不上课的时候都泡在藏书楼里,是个名副其实的书呆子。人是个聪明人,也有学识,可胆子太小, 每次进了考院都怯场, 次次考试都发挥失常。
杨肃急完, 又悄悄看秦容时一眼, 小声反问道:“你写的,你真不知道?”
秦容时神色淡淡, 从包里拿出那本《三鼎甲诗选》, 状似随意地说道:“书里看的, 方才随意看到一首咏菊诗,正好现在就用到了。”
这书还崭新着,想来放在藏书楼都没什么人借阅。
杨肃瞅了一眼, 小声嘀咕道:“这么偏门的诗你也看啊?”
状元、榜眼、探花合称作“三鼎甲”,顾名思义,这《三鼎甲诗选》就是历届三鼎甲的诗作合集。
但并不是所有状元、榜眼、探花都擅长作诗,所以学生们读诗也多是读历朝历代出名的诗人诗作,所以这本《三鼎甲诗选》才会少有人借读。
新任学政是探花出身,曾在翰林院任职,后调任江州学政,这诗选里自然也有他的诗作。
可杨肃觉得奇怪。
他嘀嘀咕咕:“你真不是故意的?这首诗是学政年轻时所作,那时候都没有考中探花呢,那么早的诗你都背下来了?”
秦容时反问:“我知道有什么可奇怪的?你不是也知道吗?”
一听这话,杨肃又结巴了,语气都慌了起来:“我我……我……我听说学政要参加此次诗会,所以、所以多了解了一些,想着能在诗会上投其所好。”
秦容时听笑了,扭头看向杨肃,又是反问:“你说你想在诗会上引学政大人注意?”
不是秦容时有心嘲笑他,之前柳谷雨就说过,说杨肃这叫什么……社恐?
他这样的性格,只怕都不想参加诗会,只想一个人缩在屋里才觉得快乐安心。
杨肃“我我我我”了老半天,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倒是秦容时说道:“我真是凑巧看的,见是咏菊佳作才背了下来。”
杨肃信了,还点着头说道:“那看来你是真不知道了!这实在是太巧。”
他同秦容时道了别,又继续暗自嘀咕着“太巧”,一边自言自语嘀咕,一边朝着藏书楼去了。
等人走后,秦容时才翻开手里的诗集,见书中夹着一枚桂叶书签,而那一页前排就写着“杨万乘诗选”。
杨万乘,正是新任学政的名字。
至于秦容时是真的想要读诗,还是早有计划将这篇冷僻少有人读过的《咏菊》塞进曾为的脑子里?这事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或许今天撞见这档子事,也只是给他搭了个台阶,曾为也算求仁得仁。
*
九月九日,重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