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57节

  罗鸿开始话当年:“我去陕北插队的时候……”
  然后话音一转变成:“居然十几年了,这日子过得够快的。”
  当年知青们也是在这上车的,罗雁陪着父母送哥哥,怕他不好受,咬着牙一滴眼泪都没掉,回家路上就开始哇哇大哭。
  哥哥走后她觉得火车站是世界上最讨人厌的地方,甚至每次宁愿绕路都不肯路过。
  现在想想,小朋友真好玩。
  罗雁道:“劝你最近少提自己快三十了。”
  罗鸿摇着头:“早上连你爸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
  什么叫你爸,罗雁:“好像那不是你爸一样。”
  这罗鸿可说不好:“我看样子很快要被逐出家门了,说好的,你们那书房我随时可以去住。”
  住没问题,但周维方觉得如果他敢在新婚头三个月来的话,自己一定会把他扫地出门,露出个“善良”的微笑:“随时欢迎。”
  罗鸿识破一切,给发小一拳,瞥到钟楼说:“还有半小时,我去问问这趟车准不准点。”
  他去问一趟,再回来就已经过去半小时。
  父母再度出现在出站口,凑着脑袋研究女儿的结婚证。
  罗鸿可不敢问一句这玩意有什么好看的,只说:“快到了,仔细听听。”
  吵成这样,谁听得清楚广播在说什么。
  罗雁越努力越分辨不清,按着周维方的肩膀踮起脚尖,支着耳朵。
  罗鸿笑话她:“只听说过站得高看得远,没听说过长得高听得远。”
  罗雁哼一声:“可不,你俩傻大个杵这,也没听见什么。”
  不是,怎么还有连坐之罪。
  但考虑到自己有点什么发小也跟着遭殃,周维方没敢反驳,还往后退一步。
  罗鸿说他:“没出息。”
  周维方理直气壮:“你不怕你惹她。”
  这话不对吧,罗雁:“我很凶很吓人吗?”
  周维方:“是很可爱很温柔很善良。”
  我的天爷,敢说罗鸿都不敢听,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挪远点。
  罗雁也有点不好意思,在周维方胳膊上拧一下:“好好讲话。”
  周维方还有意见:“现在实话也不让人说了。”
  罗雁憋不住笑,娇娇地斜他一眼:“正经一点,待会婆婆就到了。”
  她说完这句话又过去半小时,视线里总算出现一些熟悉的身影。
  刘银凤激动地想往前走,被工作人员拦下来,只能用力地挥挥手。
  好不容易都碰上面,又是大家都听不懂的乡音。
  只有陪同而来的大表哥和三表哥会普通话,跟罗鸿说着路上的情况。
  可这儿也不是叙旧的好地方,一行人坐摩托的、坐出租的,分头往京市饭店而去。
  罗雁载着只有过数面之缘的小舅妈,被她紧紧地搂着腰,把速度越放越慢,比乌龟还慢才抵达。
  罗鸿已经领着其他人在办入住,小舅妈下车后用力攥着外甥女的手,用不熟练的普通话说:“住这儿?得多少钱?”
  他们一行九个人,家里肯定是住不下的,胡同口虽然有个招待所,但条件着实一般。
  罗鸿想着反正婚宴就在这吃,从家过来也只有一公里多点,索性把住宿也定在这。
  贵,肯定是贵的。
  但这钱这辈子也就花这回,他用蹩脚的方言跟来的两个舅舅解释,隐约能分辨出长辈说“打地铺就行”之类的话。
  罗鸿跟周维方就是再巧舌如簧,语言不通也没办法,只得专门对着两位表哥。
  好一通折腾,才算把入住手续办好,大家坐下来吃午饭。
  午饭罗雁是挨着婆婆坐的,老人家絮絮叨叨交代很多话。
  罗雁其实一句都没听懂,但还是乖巧地点头答应,给她夹菜剥虾,结果亲戚们都笑起来。
  她茫然然地眨眨眼,刘银凤跟女儿解释:“婆婆讲生五六个孩子好,你也点头,傻瓜。”
  本来就部分人笑的,现在人人都笑了。
  但只有周维方被瞪一眼,心想:行,在座只有我跟这件事有关系,我认了。
  罗雁知道长辈说这些不过是观念使然,忽然想起来自己包里有相机,说:“我们来拍张照吧。”
  这可得好好拍拍,毕竟一辈子也就来这么一趟京市。
  下午男人们都去为婚礼的事情做准备,只有刘银凤母女俩陪着亲戚们在各个景点拍照。
  罗雁在一天半的时间里用掉五卷胶卷后,终于迎来自己大喜的日子。
  星期六的早上,天才蒙蒙亮。
  罗雁早早醒来,摸着自己的床沿有些怔忪,深吸口气打开房门。
  父母起得比她更早,正在检查女儿的嫁妆有没有问题,看她出来说:“怎么不多睡会儿,今天的事情可多了。”
  罗雁打个哈欠:“睡不着。”
  罗鸿倒是睡得着,可这种日子也不是赖床的时候。
  他搓着脸从院子里进来,说:“今天肯定是个好天气。“
  罗雁没想到自己是最晚的,洗漱后吃着包子听妈妈交代注意事项。
  刘银凤:“你包里的这几个红包是敬茶的时候给小孩的,别跟你收的混一块。这些个金子你戴着得看好,也让莺莺和会芳帮你看着点,摘的时候要数对了。这件衣服,是给三方他姥姥的,还有……”
  得亏罗雁记忆力好,不然早就晕头转向。
  她一件一件在心里记下来,那点子形容不出来的情绪被世俗的东西占满。
  等亲戚们来更是不得了,因为舅舅们都给外甥女弄了个金戒指。
  皖北穷,老刘家就这么一门富亲戚,过去那些年里被帮扶不少,现在日子好过一些了,无论如何在这种大事上不能含糊。
  刘银凤知道娘家是个什么家底,推来让去的。
  罗雁不好置身事外又插不进去,冷不丁手里被塞进一个红包。她眨巴眨巴眼发现是婆婆,跟老人家交换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就收起来。
  最后,她的左手还是戴满戒指,怕丢了捏着拳头不敢大动作,回房间先把旗袍换上。
  吴会芳惦记着要给她画眉毛,来得也是早早的,一看满屋子的人打个招呼,跟着好友进房间说:“我第一次在你们家看到这么多人。”
  实不相瞒,罗雁悄声道:“我也是第一次。”
  两个人正说着话,陈莺莺也到了。
  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之前虽然素未谋面,但中间有人做纽带,很快就能说上话。
  画完眉毛罗雁给自己扎头发,麻花辫乖巧地垂在肩侧。
  她再别上一个红色的小发卡,涂好口红,自己对着镜子很是满意,眼睛扫过手表的时候又有些紧张。
  吴会芳看出了,问:“几点来接亲?”
  罗雁:“差不多九点吧。”
  又趁着还记得问:“你们想跟着过去,还是骑车?”
  两个女生都说:“骑车,不然晚饭还得来你家一趟。”
  罗雁猜也是,说:“邮电家属院三单元202,门口贴喜字的那家,我们还要在街上兜一圈,你们要是到得早就等一下。”
  两个女生齐齐点头,示意她有客人来。
  来的是李建红和郑三妹,人家专门来给她送礼物的。
  这种日子也没有推的道理,罗雁照单全收,跟人家闲聊几句,忽然听见鞭炮声紧张道:“是不是来了?”
  外面也嚷嚷着来了来了,李建红反应最快,把房间门关上:“三方今天肯定不会吝啬红包。”
  沾喜气嘛,凑凑热闹也无伤大雅。
  罗雁透过房间的窗户缝都看见周维方见人就发红包,说:“觉不觉得他在冒傻气?”
  李建红跟他俩都熟,说:“可不,笑得牙根儿都瞅见了。”
  周维方岂止是高兴,早起都恨不得引吭高歌,只在进客厅的时候略显严肃道:“大哥。”
  跟着来接亲的一帮发小都起哄:“光叫大哥没诚意吧。”
  周维方立刻就掏红包,被罗鸿伸手挡回去,本来想放两句话也没能讲出来,拍拍新郎官的肩,侧过脸让他进去。
  剩下的这一关就是房门了,周维方好话说尽,红包给不少,才总算见到新娘子。
  他第一次看罗雁穿旗袍,愣了一下就被调侃:“这是都看呆了。”
  罗雁也说他呆子,把手往前伸让他牵着。
  周维方这时候倒是反应很快,只是手上不自觉地用力,两个人并排站在女方长辈们面前。
  按规矩,男方也要敬茶改口收红包。
  周维方先敬的婆婆,老人家只笑笑没说什么,后敬的岳父岳母。
  刘银凤一张嘴就哽咽:“好,你俩都好好的。”
  只这一句,罗雁实在憋不住了,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
  她就知道今天会这样,用手帕捂着眼睛。
  周维方急急忙忙哄她:“没事没事,明天我们就回来,后天也回来,大后天也回来,天天回来好不好?”
  人这么多,罗雁只推他一下:“你敬你的。”
  这种时候,周维方也只能先把规矩走完,跟岳父岳母承诺:“我肯定不会让雁雁受一点委屈的。”
  罗新民怕女儿哭得更厉害,有什么叮嘱的话也咽回去,轻轻拍两下媳妇做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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