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55节

  本来是该在的, 刘银凤下意识地摸口袋,忽然想到什么, 盯着黄来顺:“是不是你叼走了?”
  黄来顺哪儿听得懂, 甚至不知道是在质问自己,自顾自咬着中午没吃完的羊骨头。
  刘银凤越看越怀疑它, 在小狗藏东西的几个地方摸来摸去, 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嘟囔着:“完了,肯定是叫这狗咬扔了。”
  上头是他们结婚这二十几年的人情往来,现在哪里还想得起来。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罗新民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开始使劲回忆着上面的细节。
  罗雁看父母着急忙慌的样子,也跟着在家里找起来, 眼睛一转发现电视柜下面好像有东西垫着,弯下腰把它拽出来。
  这一看,她道:“妈,找着了,肯定是我哥垫的。”
  臭小子, 用东西也不看看。
  刘银凤骂两句,翻开本子看说:“咱家弄不好就办这一回喜事,方方面面都得到位了,老罗,我说你记。”
  记什么?罗雁瞅一眼她爸戴上眼镜认认真真的样子,眨巴眨巴眼:“你们这是在为我结婚作准备?”
  刘银凤理所当然又“恨铁不成钢”道:“总不能是你哥。”
  罗雁看一眼墙上的日历:“妈,现在还是1983年,您这也太着急了。”
  厂里都发84年的日历了,刘银凤:“就剩这十几天,眼儿一眨就过去了。”
  罗雁眨两下眼前的场景还是没什么变化,不过也想起来:“那我们年前同学聚会的时候,我是不是也跟大家说要结婚,让他们都来?”
  女儿的事刘银凤都知道,说:“你们刚毕业,感情还在,是要通知的,回头给人家发帖子。”
  又道:“你们班长会来事,大家都分配在各个单位,多联系多往来是应该的。”
  罗雁倒没想那么多,她纯粹是出于积极参加集体活动的习惯,在心里把这事记下,看父母认真盘算的模样觉得自己也插不上手,接着写年终总结。
  其实结婚的虽然是孩子,但一般忙的也都是大人。
  刘银凤夫妻俩去看过婚房后就火速让黄老婆定下个好日子——84年4月28日,农历三月二十八,是个星期六。
  本来他们是想选个星期天的,结果四月五月宜嫁娶的日子里都没有休息天,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个星期六,把酒席的时间定在晚上。
  日子一定,这件大事的筹备拉开序幕。
  罗雁这几天回家看她妈在缝棉被,过几天回家看她妈在纳鞋底,再几天回家看她妈在绣旗袍。
  连着半个月都是这样,她约会回来总算没忍住说:“妈,您眼睛都红了。”
  刘银凤抬起头歇一会:“你爸也念叨呢,我就差这几针了。”
  罗雁才不信:“昨儿您也这么说,不许绣了。”
  这小脸板的,刘银凤没办法:“知道知道,我这不想着弄完好准备年货嘛。”
  往年她都是提前一个月大包小包往家里买,今年眼看都腊月二十都没动静,家里只有些单位发的不值钱的东西。
  罗雁故意给她妈找事:“也没有瓜子吃。”
  不就是瓜子,刘银凤答应:“明天就买,还想吃什么?”
  罗雁数出好几样,忽的觉得有些不对:“我哥这几天上哪了?每天晚上不见人。”
  刘银凤这一阵没顾上,还真不知道:“晚饭也没回来吃,你回头问问。”
  罗雁仔细一想,基本是从自己的婚期一定哥哥就早出晚归的。她心里大概有数了,大晚上专门不睡觉坐在客厅里等人。
  罗鸿到家就看妹妹杵着,吓一跳:“你干嘛?”
  罗雁怕吵醒睡觉的父母,把哥哥拽到墙角逼问:“我才要问你,这几天干嘛去了?”
  罗鸿给妹妹一个脑瓜崩:“给你攒嫁妆。”
  这说得明明白白的,罗雁语塞:“你不该藏着掖着,等有一天我发现你在街边乞讨的时候就会潸然泪下了。“
  她这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罗鸿:“我弄了张许可证,在西四卖鞭炮呢。”
  大过年的,就这玩意利润大。
  罗雁一听:“摆地摊吗?这得多冷,我跟你一块去。”
  看看她这感动的,罗鸿都有点不好意思说:“是店面,而且我雇了人的,就是晚上过去数个钱。”
  主要是许可证不好办,他费不少心思了。
  他说得轻松,罗雁心里还是过意不去:“你都给我买摩托车了。”
  罗鸿故意道:“你都撞出一个窟窿了,还能做嫁妆吗?”
  罗雁那天是躲胡同里蹿出来的一只小猫才撞墙的,人倒没什么事。
  她道:“一百个窟窿那也是摩托车。”
  真撞一百个谁还能看出车的样子,罗鸿心想得亏不是自己的,说:“总不能只有一辆车。”
  罗雁:“妈说家里有一千多,全给我,这还不够吗?”
  够不够都是因人而异的,罗鸿:“你就当我是在跟三方别苗头,行啦,睡觉去。”
  罗雁就知道他不会听自己的,眼眶不由自主地变红。
  罗鸿太了解妹妹,说:“一天赚一百块钱的生意,难道不做吗?”
  一提钱罗雁眼睛都瞪大了:“这么挣钱?”
  罗鸿点点头,看她丢下一句“好好干”就回房间,失笑道:“打小就这德性。”
  主要是收入和付出比起来简直太划算了,毕竟罗雁风里来雨里去的,寒窗苦读十几年后的工资是每个月58块。
  她擦掉眼角的那点泪,心安理得地睡觉,不过第二天还是对哥哥格外的殷勤。
  这兄妹俩,一天一个花样。
  做父母的哪里管得了,吃过饭径自忙活自己的事。
  刘银凤总算把孩子的婚事暂时搁置,到街上置办年货,里里外外地做大扫除。
  只是年一过,她又把那些针线活拾掇起来,不过没有再点灯熬油地干,到婚礼前最后一个礼拜天才把旗袍做好。
  罗雁从没穿过旗袍,上身之后特别的不习惯,低头看自己哪哪都不对,捏着盘扣。
  但刘银凤看着女儿是眼前一亮,催她说:“出去叫你爸跟你哥也看看。”
  罗雁打开房门探出头,对上两双眼睛慢慢地往外走。
  罗新民一看就夸:“人好,衣服也好,真标致。”
  好看是好看,罗鸿扬声道:“妈,东西呢?”
  刘银凤差点忘了,从自己房间里拿出两个木盒子,打开说:“我给你戴项链,你自己戴镯子。”
  项链是珍珠的,镯子是玉的。
  罗雁不懂这些,但也知道不会便宜,手掌在眼睛上一按。
  她一哭,父母也快憋不住,只能罗鸿来活跃气氛,说:“又不是天南地北,甚至是一个街道管的,你们这是哪出。”
  罗雁手背在眼睛上一划拉,吸吸鼻子:“我本来就爱哭。”
  罗鸿顺着她讲,用正事来转移注意力:“你不是今天要去给朋友发请柬吗?”
  罗雁这才想起来,赶紧把旗袍换下,风风火火地骑着摩托车出门了。
  她早上约的陈莺莺,两个人在第二医学院门口碰的头。
  陈莺莺最近要忙毕业的事情,想着把路上的时间省下来,一见好友就说:“幸好你有摩托,不然我都不好意思叫你跑这趟。”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罗雁把车停好:“我就是不会骑,坐公交也能过来。”
  陈莺莺嘟囔着:“还是你好,何家昆就不来。”
  她跟对象何家昆是高中同学,处对象有好些年,不过两个人在不同的大学就读。
  罗雁对见过何家昆两次,也听说过一些他的为人,说:“他们设计院还是这么忙吗?”
  陈莺莺点点头:“休息日他也是在画图,我们学校跟他们单位又是对角线,一来一回得四个小时。”
  她今天拢共只能抽一个小时跟好友吃饭,四小时她自己都没空。
  罗雁一副大人口吻:“工作的事,也没办法。”
  陈莺莺不由得想笑:“我发现人一上班就是不一样,雁雁,你以前可不会说这种话。”
  罗雁过来人的样子拍拍她的肩:“等你上班就知道了。”
  陈莺莺虽然也在医院实习一年,但仍旧是学生心态。
  她挽着好友的手到校门口自己最爱的店,路上说:“我现在就等分配了,特别磨人……”
  这些烦恼是罗雁去年有的,她恍惚意识到时间有这么快,心中感慨万千。
  陈莺莺等老板都上菜才反应过来净说自己的事了,一拍手:“我忘了先恭喜你!雁雁,祝你们百年好合。”
  罗雁趁还记得,把请柬给她:“你要是毕业太忙的话不去也没关系的,看你这眼睛熬的。”
  陈莺莺开玩笑:“京市饭店,怎么能不去。”
  又压低声音:“这办下来得不少钱吧?”
  罗雁沉痛地点点头:“一桌菜八十。”
  一般人家办喜酒,三十块已经是鸡鸭鱼肉管够,顶体面了。
  陈莺莺随随便便一算:“几千块就这么没啦?”
  怪不得人家都说干个体的有钱,她难得问一句隐私:“他一个月得挣多少?”
  其实现在卖水果的利润比开第一家的时候低,不过四方水果店的招牌还是有点名气的。
  罗雁有时候会帮周维方看看账本,说:“反正这个月挣的钱全用来结婚了。”
  要这么说,陈莺莺:“那应该的,普通人结婚还花好几年的工资。”
  罗雁也是这么说服自己的:“我哥跟他也有点较劲,本来我们女方宴可以另外找个普通地方办的,结果他说要一起。”
  她算起这个更心疼,因为婚礼跟周维方有关系,他花钱是应该的,但哥哥做什么都是锦上添花。
  陈莺莺可惜道:“本来我能吃两顿的。”
  不可惜不可惜,罗雁:“今天也我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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