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57节
罗雁偏过头看一眼,心里觉得不够暖和,从他房里翻出件大棉衣给他盖上。
做件好人好事,再对着空气拳打脚踢。
刘银凤从外面回来,一看这情形,忍不住:“怎么不在床上睡。”
罗雁附和:“就是,找罪受。”
刘银凤无奈摇头,从柜子里数出十个鸡蛋:“你赵阿姨身体不舒服,妈妈去坐一坐再回来。”
罗雁嗯一声,又想起来:“刚刚王阿姨来找您,但没说是什么事。”
刘银凤也琢磨着会是什么事,提着竹筐出门去。
拐过影壁,她顿住脚步惊喜道:“三妹到啦,怎么没叫建军去接你,这大包小包的。”
郑三妹从老家来一趟京市不容易,中途得经过二十个城市,遇上天气不好路途就耽搁了,给报的时间自己也说不准。
她道:“车到早了。”
刘银凤帮她搭把手,又喊着:“红玉你快看是谁来了。”
李红玉本来在院子里瞎跑,听见叫自己的名字回头看,手臂伸得长长的跑过来:“妈妈妈妈妈妈!”
这叫的,刘银凤都跟着眼眶一红,更别提孩子是郑三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她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说的都是些方言。
刘银凤听不懂,但不耽误她安慰两句。
不过她急着办事,也不夹在人母女团聚的中间,看一眼手表抓紧走。
倒是罗雁跟人家聊了好些。
她是听见声音院子里的声音探出头看的,认出是谁:“嫂子到啦。”
不好说来了,显得人家像是外头的。
丈夫寄来的几封信里,都说罗家兄妹对女儿很是照顾。
郑三妹投桃报李,从包里掏出一大袋柿饼:“自家晒的,不值什么钱。”
谁没缺衣少食过,能送吃的那都是大礼了。
罗雁没推让,拿出一块咬一口:“比在店里买的甜。”
郑三妹:“乡下东西,你不嫌弃就好。”
又低头看扒拉着自己大腿的女儿,摸摸她圆润的小脸蛋。
罗雁看着都替她欢喜:“红玉一早就在等妈妈了。”
郑三妹无端叹口气:“来一趟首都不容易,大队说这边不同意不给开证明。刚刚下火车就查我,差点又给我拧回去。”
罗雁知道现在管得严,但她接触过最多的外来人口是大学同学们。
学生们往来畅通无阻,还真是头一回听说这种阵仗。
她道:“待会是不是还得去街道登记?”
郑三妹:“这我还真不知道,得等建军下班回来。”
又说:“最多到正月十五,我肯定得……”
后半句她不说是怕惹孩子哭,但罗雁听得出意思:“我听说现在有结婚证能办户口?”
别看郑三妹人在外地,对这些知道得比她多:“建军是离婚才回城的,别说我俩现在打不了结婚报告,就是开得出,户口政策也落实不下。”
这些知识罗雁用不上,很多也只是道听途说,嘴巴微张:“好麻烦。”
麻烦,意味着从千丝万缕的线头里抽丝剥茧。
但现在是压根连方向都找不到,由不得郑三妹不叹气。
罗雁最不擅长安慰人,只好又哑巴了。
正好李建军接到消息早退回家,喊一句:“秀秀。”
嗯?谁是秀秀?
罗雁还左右看两眼找,发现是郑三妹答应了,心想怎么这么好的名字不拿出来用,怪可惜的。
但这并非郑三妹的大名,而是他们夫妻间独有的称呼。
她看到丈夫也高兴,说:“不是让你下班再回来。”
李建军:“我……”
我什么?罗雁耳朵支起来,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该杵这儿听的,打个招呼回家,坐下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
罗鸿醒来就看到这一幕。
他搓着眼皮醒醒神:“捡钱了?”
罗雁被哥哥吓到,肩膀跟着抖一下,没好气:“你说话之前能不能让人有个心理准备。”
罗鸿:“看你怂的。”
他说着话要起身,结果忘记躺的不是床,使劲的方向不对,整个人在地上滚一圈。
罗雁幸灾乐祸:“该。”
她眼睛盯着书,善良地伸出援助之手。
罗鸿就势打一下妹妹的手,自己撑着站起来,把也掉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拍拍:“你倒是给我拿件旧衣服盖。”
罗雁:“下次冻死你!”
哎呀,罗鸿丢给她一个红包:“我人好,以德报怨。”
这个红包是回礼,有些省事的人家会直接用来代替喜糖。
罗雁不用拆开也大概猜得出里面有多少,说:“一毛钱,你讲得像是一百块。”
还一百,给她美的。
罗鸿随口:“等你结婚我给你随。”
罗雁瞪着大眼睛:“我结婚你就给一百?”
哟呵,现在都开始研究起嫁妆有多少了。罗鸿给自己倒口水喝:“放心,最少给你加个零。”
又好奇:“班里有没有跟哪个男同学走得近一点?”
罗雁摇摇头,翻一页书:“有你会不知道?”
也是,罗鸿:“将来你谈对象,记得拎回来让我看看。”
又不是菜市场买鸡买鸭,罗雁撇撇嘴:“你先操心操心自己。”
罗鸿:“小小年纪,别跟妈学。”
妈妈有时候是爱念叨两句,说得多确实叫人不高兴。
罗雁:“她在家时间多,闲着不就想带孩子了。”
罗鸿:“欸,我昨天看到秀娟阿姨在胡同口卖炒瓜子,让妈也去摆个摊呗。”
罗雁:“摆也就一个月,还不如找个长久的营生。”
一说这个,罗鸿不自觉摆弄桌子上的东西:“你说,怎么就没有父母顶替子女工作的?”
罗雁:“我估计全市就你一个人琢磨这件事。”
又瞪大眼睛看他:“你想干嘛?”
现在车行的生意还得靠罗鸿在厂里走关系,他短期之内肯定还得待着,但时间一长的事谁说得清楚。
他道:“不干嘛,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罗雁狐疑看他一眼:“反正你自己看着办。”
她愿意把钱借给哥哥做生意是出于兄妹之情,压根没想过他真能挣多少钱,哪怕看到钞票也只当是个添头,骨子里还是觉得一份旱涝保收的工作最好。
稳定,踏实。
人活一辈子,能实现这四个字已经远胜许多。
可这完全是罗雁的个人之见。她知道和哥哥完全无法达成一致,也明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他人身上是不可能的。
事不可为,何必庸人自扰。
将来天塌下来,也是大家一起顶着。
罗雁自觉前途一片大好,还挺乐观地想:等我毕业,怎么都兜得起。
罗鸿不知道妹妹想得这么远,自顾自剥着花生,很快就一桌子全是壳。
罗雁觉得他嘎嘣嘎嘣的像是老鼠,抬起头:“红玉妈妈刚刚送了柿饼,你吃点那个。”
罗鸿继续嘎嘣嘎嘣:“总算到了,建军天天盼着。”
母女分离,夫妻何尝不是。
罗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可以一家团聚。”
罗鸿:“难,不过要是肯花大钱的话也不是没机会。建军攒着呢,但他自己现在都没转正,还得花上几年。”
又感慨:“他小时候怂了吧唧的,这事做得算爷们。”
说实话,离婚回城的人太多,能做到像李建军这样有情有意的可没几个,手脚快一些的再娶都揣上老二了。
但事情都有两面,李建军牺牲的是姐姐的利益。
罗雁推己及人,觉得如果是哥哥结婚之后也这么做,那么自己一定特别伤心。
她光想想就叹气,把书往后再翻一页:“咦,有个纸。”
说着话用手先把纸条挡住,唯恐冒犯别人的隐私。
这句话唤起罗鸿的记忆,他腾出嘴:“对,三方说有道题让你看看,我差点忘了。”
有问题,就证明书看进去了。
罗雁很是欣慰,但还是先放一边:“我晚点再看。”
罗鸿:“嗯,写好放餐桌上,明天我上班拿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