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36节
王同光:“你对医学感兴趣?”
罗雁微微摇头:“我是觉得人都会有生老病死,学医的实用性强。”
学习于她而言,更多是代表一份稳妥的未来。
说到实用性,王同光:“我割阑尾就没花钱,我爸嫌我占病房,术后吊瓶都是在家打的,我小姨给我扎的针。”
罗雁:“你们家这么多人在医院?”
王同光:“我姥姥姥爷就是医生,生五个孩子也都是。”
罗雁:“宗明爸爸妈妈也是?”
王同光:“他是我姑姑家的,我姑姑在……”
等坐在面馆里,罗雁已经知道了他们家的家谱。
她心想自己也得说些什么才行,但父母加起来着实没几位亲戚可以用来分享,只好静静听着。
但王家的亲戚也禁不住竹筒倒豆子,王同光总不能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也搬出来。
他实在词穷,擦着油腻腻的桌子:“你们下礼拜有事吗?”
问的是你们没错,但吴会芳想也知道不包括自己,用手呼呼扇着风。
罗雁:“应该没有,怎么了?”
王同光桌子底下的脚都被表弟踩烂,问:“动物园的两栖动物爬行馆要开放了。”
罗雁连看见蝙蝠都要尖叫两声,更别提专门花钱去看什么两栖动物。
她听见这四个字都毛骨悚然,头小幅度地摇着。
王同光:“不看蛇,主要是场馆建得好,恒温恒湿,还有空调。”
空调?罗家到今年才有风扇,罗雁只听说过京市饭店的大堂里就开着这玩意。
她道:“给动物用吗?好金贵啊。”
王同光:“人进去也吹得着。”
这就吸引人了,罗雁还没吹过空调,侧过头征询吴会芳的意见。
吴会芳:“我妈单位组织去承德避暑,我跟她一起去。”
王同光:“下下礼拜?”
罗雁:“到时候估计出通知书了,我跟我妈回皖南老家。”
来回火车就得好几天,这一去肯定要到开学。
王同光掩住失落:“那等你回来再说。”
看看,看看,暴露出真实想法了吧。
吴会芳就知道压根没那个们,索性推波助澜:“你们去呗。”
张宗明觉得里头大概也没自己,又狠狠踩一下表哥的脚。
王同光骨头都快被他碾碎了,倒吸口气:“可以吗?罗雁。”
罗雁从前只知道他的英文说的不错,现在发现是人家嗓子本身就亮堂,短短几个字像夏日里的一汪清泉浸润。
她听着是不反感的,眼珠子转一下:“可以。”
王同光没想到她会同意,悄悄攥紧了拳头:“那你觉得哪天合适?”
罗雁的日程表几乎是每天都在家里,她道:“都可以。”
王同光:“那就周三早上。”
两个人商量好,后知后觉都有点不好意思。
罗雁长这么大还没怎么跟男生单独出过门,霎时间有些犹豫。
她搅拌着炸酱面,又做不到出尔反尔,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的。
王同光看出她的走神,走出店门口的时候问:“是不是觉得有点不方便?”
罗雁下意识摇头:“不会。”
她大概觉得自己掩藏得不错,其实肉眼都能看出来。
王同光:“没事的,动物园不会跑,可以以后再去。”
人家体贴,罗雁也不能置之不理:“就礼拜三,九点见。”
还用手比划一下数字。
王同光:“好!”
他嘴快咧到耳根子后面了,张宗明看不得表哥这么没出息的样子,手肘一夹他的脖子:“走啦。”
双方就此分开,罗雁和吴会芳要去西单逛一会。
她俩在食品商场的二楼窗口前商量半天,没舍得花一块二买份奶油烩水果。
吴会芳道:“就是水果罐头加酸奶,在家也能做。”
材料都有,做出来也不是人家这个味,不过这时候可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罗雁:“没错,有这钱能买多少雪糕。”
雪糕一毛二,奶味儿也十足,边吃边说话正好能逛完整个西单大楼。
逛完两个人还意犹未尽,凑凑兜里的余钱到砂锅居吃晚饭。
店里热气蒸腾着,眼前都像是蒙上一层雾气。
吴会芳觉得整个人像是被糊住,摸摸手臂:“够热的。”
罗雁:“就是热人才少点。”
她最怕被挤来挤去,偏偏整个京市哪儿都不缺人。
吴会芳其实很少在外面吃饭,下馆子毕竟是件很奢侈的事情。
她道:“等有钱,我们也去吃大饭店。”
说起大饭店,罗雁想起哥哥。
无独有偶,罗鸿这会也在跟人提起妹妹。
他今天准时下班,骑着自行车去赴约。
周维方请客吃饭,来的都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们,地点就定在张宏扬家的饭馆里,有闲着没事的下午就凑在包间打牌。
罗鸿到得还算早,坐下来跟大家瞎聊天等着正主。
周维方临要走补了个车胎,一进门就赔礼道歉:“不好意思,我晚上自罚三杯。”
也没人跟他计较这个,吵嚷嚷说什么都有。
周维方挨个打招呼,最后坐定,不经意道:“你妹呢?”
怎么听着像骂人,罗鸿:“跟同学出去玩了。”
周维方诧异:“她还会跟同学出去玩?”
别是不想来的借口。
他俩的交锋,罗鸿压根不知道,说:“什么意思啊你,想跟她玩的人从南锣鼓排到圆明园。”
周维方:“是你说的,她哪儿都不去,整天在家读书。“
罗鸿:“那是复习的时候,现在考都考完了。”
他怕发小们不知道,大声道:“考了369,值得好好乐乐。”
谁还能看不出他在炫耀,拖鞋底子都直接飞过来,罗鸿躲闪不及,啧啧道:“看把你们嫉妒的。”
一番话更招致“毒打”,不知道的以为都开始耍酒疯了。
店里还有别的客人在,张宏扬进来制止:“小点声,这还没喝呢。”
又问:“还差谁,能不能上菜了 ?”
周维方作东,心里肯定是有数的。
他扫视一眼:“能上。”
一帮男的凑一块,有多少菜都是风卷残云。
吃完有人分起烟,罗鸿接过来点上。
周维方:“上回罗雁还拿你教育我,说你现在不抽。”
罗鸿:“是几乎不。”
他连烟圈都吐不好,想想觉得不对,问:“雁子教育你?”
他重音落在教育两个字上,周维方:“那不然,叫建议?”
叫什么都不对,罗鸿:“她居然会对你指手画脚。”
他说这四个字没有任何的褒贬之意,纯粹是形容而已。
周维方不觉得哪里异常,说:“她不是从小都这样?”
罗鸿:“小时候是,长大不一样。”
妹妹对很多事情都看不惯,但一直没学会敏锐指出别人的不足之处只会反受其害。
打号召上山下乡开始,罗鸿就知道自己够岁数了肯定是要去的。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妹妹的性子,天天的耳提面命,临走的时候还千百个不放心,每回写信都要再三叮嘱,
等他回城一看,妹妹已经学会世俗的规则,想起来也令人叹息。
他一说,周维方总算知道为什么现在看罗雁总透着一股违和劲:“还真是。”
罗鸿碾碎手上那点火光:“我老觉得我下乡那阵肯定谁给她委屈受了,问也不说。”
周维方沉默了一下:“她跟你提过吴医生的事吗?”
前半段罗鸿是知情的,就以为这就是全部:“提过。”
他不是为发小开脱,说:“肯定跟你没关系,不然她现在看到你只会给白眼。”